沒想到,陳登富就這樣走進了籠子
2006年初夏,一位署名夏泉的記者經過大量的實地調查,寫出了一篇題為《貴州省“血漿經濟”憂思錄》的報道。記者在文中這樣寫道:“從去年開始,貴州省越來越多的老年人和殘疾人加入到賣血漿的行列中,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企業得到了暴利,也使得少數人暴富,……衛生局的陳姓副局長兼任站長,確實開的是上百萬豪華款寶馬轎車,家產超千萬,是鎮遠縣兩大富豪之一。”同時,《貴陽晚報》等報紙和網站上也刊出了《單采血漿站,催生賣血族——探訪鎮遠賣血部落》、《賣血老人的眼淚PK衛生官員的寶馬》的文章。

又是這個“鎮遠血站”,早在前幾年,《貴州都市報》就曾報道披露過該站的問題,但事情的結果卻是報社被批評。沒料到這次的報道卻引起了省委書記的重視,石宗源書記看了有關材料后,憤怒地斥之為“血耗子”,要求省紀委、省檢察院依法調查處理。
恰這時,有人舉報鎮遠血站站長陳登富在“焱祥房地產”投資了2100萬。
動用2100萬的血站資金,這不就是挪用公款嗎?貴州省人民檢察院反貪局立即調查,并按照有關規定,將此案交由銅仁地區的石阡縣檢察院進行初查。
這是一個夾生案,先前已有人查過,算是打草驚了蛇。現在的陳登富,你若是傳喚他,他是絕不會自己乖乖地來,就是直接抓他,也不一定抓得到,陳登富有兩個私人保鏢,寸步不離他,還可能有槍。怎么才能讓陳登富一下子到案呢?石阡檢察院檢察長陳繼中想了個法,請省衛生廳的同志出面找他談工作,把他請到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地方。
省衛生廳全力支持, 7月15日,派了王處長趕到鎮遠。同時,石阡公安局也派了兩名公安干警配合石阡檢察院同志一道執行任務。為了不驚動陳登富,陳繼中檢察長只帶了反貪局的蘭局長和公安的兩名干警趕到鎮遠。
中午時分,省衛生廳的王處長以檢查血站工作為由,約陳登富中午12點到某某地方先吃飯。省衛生廳的來了,陳登富自是不敢怠慢,他也不知道省檢察院已經另有布置,于是就高興地答應了。
王處長和鎮遠衛生局局長到了某酒店后,陳登富也到了,最后走進去的是陳繼忠檢察長、蘭局長和石阡公安局的同志,但陳繼忠檢察長們并不認識陳登富,只知道陳登富是個一米七八的大個頭。王處長便首先向陳檢察長介紹鎮遠的朋友,介紹到陳登富時,陳繼忠檢察長便伸手過去和陳登富握手。論個子,陳繼忠檢察長和陳登富相比要差一大節,但陳檢察長是有備而來,趁握手之機,他用力一拉,就把陳登富拉了過來,兩位公安立即上來要給陳登富銬手銬,殊不知,那陳登富早先是開大車出身的,又異常魁梧,便拼命反抗,怎么也銬不上。緊跟他身邊的一個人,也許就是他的保鏢吧,拿起啤酒瓶子就要砸人,兩名公安手疾眼快,制服了那人,其余眾人一齊努力,終將陳登富上銬押上了警車。
隨后,搜查組對陳登富的住宅和辦公地點進行了仔細的搜查,雖然也查獲了一些賬簿,但其財務電腦的主機不知哪兒去了,血站的會計早跑了。只在他的寶馬車里搜出8萬現金和幾十件茅臺酒。搜查也不是一帆風順,陳登富的弟弟陳登建百般阻撓,對著幾名法警惡狠狠地說:“你們的警號我都記了,我們在公安廳是有人的,到時非讓你們幾個脫下警服不可,不信試試!”當然,檢察官們沒有理睬他的咆哮。
第二天,鎮遠到處傳開了陳登富被抓的消息,人們奔走相告:“陳土匪(在鎮遠人們都叫他為陳土匪)被抓了!陳土匪被抓了!”有的甚至越傳越神,說,陳土匪在州里、省里有人,這次是北京派一個全國的十佳檢察長來抓的,還動用了特警。真是強中還有強中手,惡人自有神仙收,你再大也大不過中央……
沒想到,陳登富就這樣走進了籠子,在檢察官的強大攻勢下,陳登富開始交代他這些年向縣委書記黃保勤行賄的一些犯罪事實。
這樣的手法,是貨真價實的貪污
正在檢察官們要乘勝追擊的時候,不料陳登富在看守所里突然翻供,檢察官再提審陳登富時,陳登富什么事都是一問三不知。陳登富的弟弟也請了律師在外面到處控告。律師拿著縣政府的改制文件理直氣壯地說:“縣政府的紅頭文件白紙黑字寫著,這血站是陳登富的私人企業,不是集體也不是國家的,怎么能說是挪用公款?怎么構得成貪污?這不明明白白是檢察院辦的錯案嗎?
原來真有那縣政府的紅頭文件。若以文件為據,那血站確實是陳登富的私營企業。那么,也就確實不涉嫌挪用和貪污。
有了那紅頭文件,陳登富把貴州省檢察院和石阡縣檢察院告到了北京,告到了最高人民檢察院,告到了省人大、省政法委,告檢察官違法辦案,刑訊逼供,
一個又一個的上級批示傳了下來,追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并限期上報處理情況。
有兩位律師還特地給省檢察院的陳檢察長正式發了一個律師函,聲稱:“陳登富一案是錯案,挪用公款,定性錯誤!”省檢察院反貪局和石阡檢察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但檢察官們沒有因此而放棄。國家明文不允許私人經營單采血站的,怎么就變成了陳登富個人的私營企業?省檢察院反貪局及時調整偵查思路,不再調查陳登富的行賄問題,而是全力調查鎮遠血站究竟是陳登富個人所有還是國有企業。
8月,省檢察院反貪局的同志與石阡檢察院的同志一道開始了這項艱苦的調查。省檢察院的吳大勇等同志負責調查血站是怎樣建起來的和怎么改制的;而石阡檢察院則在省衛生廳的支持下重新給鎮遠血站建一本賬,檢察官們從銀行查賬,看這些年血站的資金究竟怎樣往來,從與血站有業務聯系的江西、河南、廣東、廣西、上海、深圳等地14家生物制藥廠一家家地查,一年年地統計。還有一個組深入到鎮遠鄉下,找賣血的農民一一訪問,每次賣血可得多少營養費。
經過一個多月的艱苦尋找,吳大勇們終于從黔東南州衛生局1995年的一份文件里找出了證據,該血站最初投入的資金是縣財政撥款6萬元初建,并明確該血站為縣衛生局直屬的副科級衛生事業單位,接著檢察官們還查出,該血站這些年員工的工資,除臨時工外一直都是縣財政開支,陳登富一直享受正科級待遇,每年還報銷幾千元的醫藥費。就在網上,《貴州黃頁》第0794頁上也是這樣寫的——鎮遠縣單采血漿站,法人:陳登富;經濟類型:國有企業;生產產值:0-30萬;人員數量:76人;開業年份:1995。
有了這些證據,省檢察院反貪局立即向最高人民檢察院匯報。
那么,明明是國有企業,又怎么變成了陳登富的“私人企業”?
原來,血站從一開始建立就生意紅火。本來,國家對血站的采血是有嚴格規定的,這些規定不僅是為了保證所采血漿的質量,也是嚴防過度采血造成對供血者的傷害。但是,各生物制藥廠都想盡辦法多收購血漿,以獲取巨額利潤。如曾經披露過的西安瑞克公司生產的人血白蛋白,一支就可賣到130元,也就是說,瑞克公司花80元買到一袋血漿,經過加工生產出來的藥品就可賣到2340元。這樣的暴利使得一些藥廠和采血站為了賺錢,置國家規定于不顧。
鎮遠血站一開始就違規大量超采。陳登富的做法是,把按國家規定計劃內采的血漿,讓各藥廠把款匯到血站的賬上。這是很少的一部分。所以,在網上陳登富公布的產值是0-30萬。而對于大量超采所賣出的血漿,他讓藥廠把錢匯到“鎮遠鐵合金廠”和“黔東南偉業公司”賬上,而這個“鐵合金廠”明為陳登富兄弟開的,實際為陳登富所有;那個“偉業公司”也是陳登富兄弟陳登建所開。這樣一倒,那些超采血漿所賣得的巨額資金實際就轉到了陳登富個人的賬上。但血站如果急需資金,他就讓血站打借條向鐵合金廠借,向偉業公司借。日子久了,血站的“欠條”在不斷地增加,而陳登富個人的錢卻越來越多。這就是陳登富的貪污之道。
經檢察官查證,到改制前,陳登富利用這種收入不進賬的手段,已貪污2100多萬元。而鎮遠血站單是向鐵合金廠的所謂“借款”就已達600多萬元。可陳登富不滿足于已經到手的2100萬,他一直想把血站變為他個人所有,但一直沒有機會。直到2001年,黃保勤當上了鎮遠的縣委書記,他才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他順著黃保勤十分好貪之意,一方面先送錢給黃保勤,把黃保勤喂家;一方面隱匿血站大量資產,把價值幾千萬元的血站說成不足200萬元,說成是到處欠賬,資不抵債,瀕臨破產。
當黃保勤拿了陳登富的錢竭力要把血站改制時,分管縣長和縣衛生局長以國務院的規定,單采血漿站是縣級以上國家衛生部門的國家企業為據據理力爭,反對改制。但黃保勤以解放思想和黨領導一切為由強行要改,也沒有認真進行資產評估,陳登富怎樣說就怎樣算,硬讓縣政府把血站改成了陳登富個人所有,陳登富以兩臺舊車抵給政府,就算是抵清了當時國家建站時的投入。就這樣,陳登富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數千萬元的國家血站據為己有了。
這就是陳登富所謂的血站是他個人的私營企業。
這樣的手法,豈是挪用?這是貨真價實的貪污!
陳登富除了貪污改制前的2100萬元外,還貪污改制后的7300萬元
現在說起這個案子來是一目了然,但當初檢察官調查時,卻是困難重重,檢察官們到鎮遠有關部門調查取證時,碰到的是極不配合,要材料,沒有;問那事,不知道。怎么廣大人民群眾深惡痛絕的一個陳土匪,我們的一些國家部門會這樣竭力保護呢?后來,檢察院終于抓到了血站的某會計,這會計交代了一個細節,說,過去每年春節時,他都要從血站賬上提出三四十萬元交給陳登富,用于給相關領導和單位的頭兒拜年,但究竟送了些什么人,陳登富卻死口不說。這樣,陳登富在這些公仆心里真是個難得的好人。后來,是省紀委陪省檢察院在鎮遠開了個大會,要求有關部門必須配合檢察機關辦案,而檢察院也不再是上門詢問,而是直接使用《調取證據通知書》送達單位,請負責人簽字,在規定的時間內送到檢察院,懾于法律的威力,那些人終于不敢再與檢察機關對抗了。

調查從此加快了速度,石阡檢察院的檢察官們,除了日常工作照常運轉外,幾乎所有的同志都投入到這個專案里來了。原來的陳繼中檢察長、蘇維副檢察長、蘭勇局長調走了,新來的潘必忠檢察長帶領同志們繼續日夜苦戰,從1995年至2006年,血站11年的銷售收入出來了,從工行、建行、農行到信用社,一筆筆匯款憑證復印出來了,訂成的卷宗竟有厚厚的40多卷。
一份份證據證明:陳登富在改制前的收入不上賬是3000多萬元,改制后不上賬的竟有7300萬元。這就是說,有一億的資金是陳登富通過計劃外的瘋狂超采獲得的。而這些年來,血站材料的上報,陳登富都是以鎮遠縣衛生局血站的名義上報,且他和他的職工工資也都是財政開支。如此說來,陳登富貪污的就不是改制前的2100萬元,而是要加上他改制后的7300萬元。
或許有人要問,既然陳登富已經通過改制把國家的血站變成了他個人的,他為什么還要搞收入不入賬?各有各的用途,改制前的收入不進賬是為了個人貪污;而改制后的收入不進賬則是為了偷稅。正如業內人士估算的:他這個血站每年營業收入超2000萬元,純利在500萬元以上。但他在網上或對外宣稱的則是:生產產值:0-30萬元。那么,陳登富一年7300萬元的收入不入賬,他一年偷逃的國家稅款是多少呢?
經過三個多月的艱苦調查取證,血站的性質明確了,陳登富這些年共有多少資金收入不入賬也清楚了,當檢察官把這一切證據擺在陳登富面前時,陳登富知道自己是難逃法網了。但是他也不想讓過去有恩于他的黃保勤占便宜,于是就交代在改制的前后為了感謝黃保勤的幫忙,他共送給黃保勤46萬元現金。
陳登富這個“血耗子”終于被送上了審判臺
縣委書記黃保勤落馬了。當鎮遠的老百姓在電視和報紙上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黃保勤終于被檢察機關逮捕入獄后,才相信這確實不是夢。陳登富的保護傘終于倒了,于是,心頭的那個怕才漸漸地逝去,當檢察官們深入鎮遠調查取證時,他們再不是遠遠地躲著想說而不敢近前了,而是向檢察官們講起了陳土匪的種種罪惡——
為了瘋狂的超采,陳登富是使盡了渾身解數,開初,人們不敢來賣血,怕傷身體,他就喊人來看采血的過程,欺騙賣血的人說:“你看,從你們體內抽出來的血,經過機器流一遍,又回到你的體內了,我啥也沒得到,還給你補貼,你干得80元的營養費。”鄉下人不懂那血經過那分離機流一遍后,自己血里最有價值的血漿就被人取走了,被人拿去制成血蛋白、丙種球蛋白等多種血液制品,而回到自己體內的只是紅細胞和白細胞,只看到紅紅的東西確實又流回自己體內了。于是,在陳登富“采血無影響”的欺騙下,開始放心地賣血了。
但,還是有人怕賣血,他們就針對當地人風濕病嚴重的情況,到處宣傳,說賣血可以治風濕病。
為了讓賣血者處于興奮狀態,(那樣可以多采),陳登富就組織人在賣血者居住的地方免費放那些色情的黃色錄像,使賣血者賣血前處于一種興奮狀態。
一方面是竭力宣揚賣血無影響,賣血可以治病;一方面是自身的貧窮。于是,那些五六十歲的老人設法把年齡改成四十幾歲,或一個人有幾個身份證,幾個采血證,一個星期賣兩次血;采血者也不管什么規定不規定,來者不拒,只管把針管往那些農民的血管里扎去。
如今,農村里大部分青壯勞力都出外打工了,留在家里的大都是老弱病殘,那些賣血的也大多是老弱病殘,他們本已貧困交加,但本該給賣血者每人85元的營養費,陳登富卻只給80元。他已經是數千萬元的富翁了,他投資焱祥房地產2100多萬元,投資鎮遠鐵合金廠2500多萬元,投資安徽某生物制藥廠500多萬元,偌大的鎮遠縣醫院,陳登富一個人就占了50%的股份。小小鎮遠縣,他擁有兩臺豪華轎車,一輛是價值七八十萬元的“寶馬”,一輛是100多萬元的“保時捷”。
陳登富在鎮遠可以一手遮天,因為他有錢,因為他只和縣委書記黃保勤打招呼,其余的,他誰也不放在眼里。就在那份報道鎮遠血站的報紙出來后,他讓人全部收光,讓鎮遠人一份也看不到那天的報紙。
陳登富,先前只是鎮遠縣衛生局的一個普通駕駛員,也曾下海找錢,去東北拉大米賣,下廣東倒木材,但都沒有發財,但為什么在后來的短短十年里一下子就暴富起來?是誰成就了這樣一個社會怪胎?
當初,省委書記石宗源同志曾在批示中這樣寫道:“案結后,要媒體曝光,給人民群眾一個滿意的交代,以便嚴防‘血耗子’發勞動人民的血財。”
現在,這個發勞動人民血財的“血耗子”終于被檢察官們送上了審判臺。省檢察院反貪局和石阡檢察院的檢察官們可以自豪地說,他們不辱使命,向黨和人民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編輯:盛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