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庭的觀眾席上一片寂靜,掛在法庭后墻上的大鐘傳來“滴答、滴答”的走動聲,波士頓上空翱翔的海鷗傳來清晰的鳴叫。一場持續了50天的審判已接近尾聲,陪審員們的目光都集中在被告席的6名犯罪嫌疑人身上。
第5名被告是35歲、撫養著4個幼小子女的約瑟夫·薩爾瓦迪——被裁定為這樁兇殺案的從犯。此時,他心情沉重地站立著,聽候著判決。佛爾特法官詢問他是否還有什么要陳述,雖然薩爾瓦迪一直聲稱自己是無辜的,但他還是回答:“沒有。”
“你被判決在沃爾珀勒監獄執行終身監禁,不準假釋。”法官宣讀判決的這天是1968年7月31日。終身監禁對一個人來說猶如是另一種死刑判決。
此案顯示出一種無與倫比的不公正,因為薩爾瓦迪和另外5個被告中的3人——都是無辜的,而更為糟糕的是,FBI(美國聯邦調查局)一直深知其因。
投入大牢近30年
上世紀60年代中期,新英格蘭地區黑社會犯罪活動十分猖獗。FBI的局長埃德加·胡佛,這位在美國公眾心目中充滿爭議的人物,發起了根除黑社會勢力的大規模行動。接到指令的各地區特工部門,為了在黑社會內部安插線人,費盡了心機。波士頓地區局的特工人員不久就打入了地下黑社會,與一個黑勢力團伙,包括一個名叫約瑟夫·埃尼莫爾·巴伯查的“高利貸大鱷”和職業殺手結為盟友。此人曾經與大約30件人命案有牽連。
雖然圍繞著1965年在一個小胡同中發生的迪根槍擊案始終存在著不少疑點——有幾則報道都顯示,FBI事先得到過警告,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來阻止該案的發生——而今天對案情最后確定的事實是:約瑟夫·薩爾瓦迪與此案毫無關系。而巴伯查則向他的FBI掌控人、特工H·保羅·里克承認,他參與過這一兇殺案。結果在里克的共謀下,這名黑社會人物策劃了一個“劇本”,暗示那6名被告涉案,以保護他的另一名同伙。其實該案所指控的6名被告中,只有兩人是涉案者。
正是從這個巴伯查開始,美國創立了“證人保護條例”。不過到了1976年,巴伯查最終還是被黑社會暗殺了。與此同時,進了監獄的薩爾瓦迪一直在向法院遞交申訴材料。這位性格開朗的中年男子,在大牢中一待就是29年7個月,當他出獄時已是一個白發蒼蒼的、做了曾祖父的老人了。
2000年12月,在一個特別任務小組審查了波士頓地區局已解密的有關黑社會潛伏線人的檔案之后,發現在迪根兇殺案中有無辜者被牽涉其中,于是薩爾瓦迪一個月之后被認定是無罪的。2007年7月,根據4名錯判者家庭遞交的民事訴訟,聯邦法官南茜·戈特勒判決政府方面應賠付4名受害人總共1.017億美元。
“讓巴伯查這種小人作為原告的證人,特工人員們應該知道他是在撒謊,”法官在長達223頁措辭嚴厲的裁決書中指出,“FBI的官員們允許他們的雇員違背法律,破壞規則且草菅人命。”
放債寡頭的陷害
作為一名沒有什么專業技能的中學畢業生,約瑟夫·薩爾瓦迪以打三份工來養家糊口。他每星期工作6天,每天10個小時。“我的工作無固定場所,”薩爾瓦迪說,“能找到的活我都做。我到碼頭去卸魚,這種工作極其累人。但是一個星期可以掙60美元。我在肉類市場卸貨。我還去當看門人,工作時間在夜晚,小費就可拿到40美元。”
薩爾瓦迪夫婦倆幾乎無錢支付額外的開支。“過日子總是有好的和糟糕的時光。”薩爾瓦迪說。像居住在這片以意大利裔美國人為主的住宅區的鄰居們一樣,他偶然也從當地一個放債人那里借錢度日。一天,此人告訴薩爾瓦迪,他的賬戶已被一個與幫派勢力有染的“放債大鱷”約瑟夫·巴伯查接手了,所以欠的400美元債務必須立刻歸還。可是薩爾瓦迪手頭上沒有錢。
巴伯查于是派兩名打手來收錢。其中一個家伙手里拿著棒球棍。薩爾瓦迪奪過球棍,將兩個家伙打了回去。顯然,這一事件是巴伯查積怨于薩爾瓦迪的原因。不久,巴伯查又派了一名律師找到薩爾瓦迪。“我給你帶來了巴伯查的口信,”律師告訴薩爾瓦迪,“他說他會好好關照你的……”
多年來,黑社會幫派一直在附近的查爾斯頓等地區進行械斗和槍戰。迪根其實是當地發生的多起殺人血案的犧牲品。1967年10月的一天,即迪根被殺兩年之后,薩爾瓦迪正在藍領工人居住區的一家酒吧幫助朋友搬家具,一名他認識的警官走到他身邊。
“喬伊,我這里有一張關于你的逮捕令。”警官說著,并開始宣讀,“罪名,殺害愛德華·迪根……”
“真見鬼,愛德華·迪根是誰?”薩爾瓦迪吃驚地問道。在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后,他被警方押走了。“隨后就是一個長達30年的噩夢。”他的妻子瑪麗說道。
一個公益組織搞了一次慈善義賣,為薩爾瓦迪籌集了1100美元去請律師。于是一名剛從法學院畢業的人來到薩爾瓦迪身邊。“他不斷地問我要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而我不斷地告訴他我沒有。”薩爾瓦迪說,“無辜的人不需要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結果薩爾瓦迪申辯時提供的巴伯查曾威脅他的證據在法庭上并沒有被采納。
肩負道義的律師
在薩爾瓦迪入獄10年之后,維克托·加洛聽說了這個藍領勞工的遭遇。起初,這位律師并不想涉及此案。加洛的專業范圍是為白領犯罪案件、包括保險欺詐和政治腐敗作辯護,而不是幫派犯罪。“別對我說你是無辜的,”加洛在第一次約見時說道,“只要告訴我事實。”兩人談了足足有3個小時。在了解到巴伯查是庭審的唯一證人后,加洛得出結論:此案所謂的證據漏洞百出,他同意接手薩爾瓦迪的上訴案。
但是當加洛要求支付1500美元作為聘用定金時,卻發現瑪麗得去借錢來支付,于是他決定免費來為薩爾瓦迪進行這場訴訟。“朋友們說我不明智,”這名律師回憶說,“他們告訴我‘你的對手是整個聯邦政府——包括FBI波士頓地區局、聯邦司法部、FBI總部……’我并不是最優秀、最有才華的律師,然而我相信我做的事是正確的。”
到了上世紀80年代后期,以秘書身份協助兒子辦案的母親卡伊,在逝世前幾個月的一天,要加洛承諾將薩爾瓦迪的案件代理到贏得獲釋時為止,加洛答應了母親的臨終遺愿。作為一名獨自開業的律師,加洛一次又一次地向法院遞交申訴書。而薩爾瓦迪此時已是當祖父的人了。他堅守著一個希望,即正義一定會勝利。
薩爾瓦迪曾一度向瑪麗提出離婚。“如果你愿意離的話,我不反對,”他對妻子說,“我在里面不是一兩年,我的余生都要在里面度過。”
“你胡說什么呀?”瑪麗回答,“我發過誓,無論日子過得富有或過得貧窮,我們都永遠相愛。”
就如瑪麗從未錯過每星期的探監一樣,薩爾瓦迪也從未忘記每星期寄一張賀卡給妻子,而買賀卡的錢是他一天15美分的監獄工資。瑪麗將她收存的賀卡用紅絲帶扎好,放在一只鞋盒之中。在她與薩爾瓦迪25周年結婚紀念日那天,由于感到寂寞,她將所有的賀卡瀏覽了一遍。“我意識到我的婚姻在一只鞋盒中維系著。我不是寡婦,他仍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他現在不能和我在一起。”
加洛在迪根兇殺案上花費了約3萬小時進行調查、研究。當他獲得一份長期保密的警方文件后,案情便有了突破性進展:這份在案發后不久寫成的報告披露,正是作為FBI線人的巴伯查以及他的幫派朋友佛賴密在那天夜晚離開一家餐館后萌發了干掉迪根的意圖,該報告沒有提及薩爾瓦迪。“對FBI來說,保護他們的殺了人的線人比保護一個有家室和老人的無辜之人更重要。”加洛指出。
重獲自由
1997年,加洛終于讓他的當事人獲得減刑并假釋,使約瑟夫·薩爾瓦迪走出了監獄之門。全家三代人都來迎候這位白發蒼蒼的老爺爺。在回家的路上,薩爾瓦迪和加洛在歐克格羅夫墓園下了車,他們共同將玫瑰花擺放在卡伊·加洛的墓前。“媽媽,我遵守了我的諾言。”加洛說道。
又過了4年,對薩爾瓦迪的所有罪名指控都撤銷了。隨后此案進入了民事訴訟程序,即由法官來裁決——一個人無辜坐牢30年的生命價值多少美元。
薩爾瓦迪和他的同案被告于是在6年后被判決可獲得1.017億美元的賠償。本案據認為是美國迄今為止對錯判坐牢所判決的最高賠償。以聯邦眾議院監督與政府改革委員會主席丹·伯頓為首的小組對此案做了3年的調查,并向薩爾瓦迪和其家人道了歉,但聯邦司法部仍打算對此案提起上訴。此外,作為此案的涉案人,FBI特工H·保羅·里克也并沒有為他的行為表達過歉意。數年前,當有人在聽證會上詢問他是否感到自責時,他的回答竟然是:“你想要什么?是眼淚或是什么別的東西?”此人死于2004年,FBI從未給這位特工任何處罰。
民主黨國會眾議員比爾·德拉亨特不久前提出一項議案,要求今后在類似的案件中,如果聯邦政府所屬部門有藏匿證據的行為,應視為刑事犯罪。
現年75歲的薩爾瓦迪知道自己或許并沒有足夠的壽命來等待到政府賠償金支付給他的那一天。73歲的瑪麗說:“這件民事訴訟案從來就不是為了金錢,它是為了證明喬伊是清白的,是為了挽回名譽。如果我們最后得到了那筆巨款,對我們來說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它將為兒孫們設立一個基金,讓他們能讀大學,過好一點的日子,能夠獲得喬伊不在家時兒孫們得不到的東西。”■
編輯:陳暢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