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的一天,“代總統”李宗仁特地打電話給宣布下野后已移居到廣州的蔣介石,約他單獨就目前的局勢談話。生性多疑的蔣介石乃約李宗仁到他所居住的梅花村行館會面。該行館原為廣東軍政要人陳濟棠的公館,四面是圍墻環繞,又有數座小洋房拱衛四周,他貼身的侍衛們在此居住把守,十分隱秘、安全。
李、蔣二人在二樓的會客廳落座后,李宗仁對蔣介石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今天我是以國家元首的地位來對你談話!”李宗仁的用意十分明顯,針對蔣介石獨裁專制數十年,已養成了一套“一言堂”的家長制作風,平日所見所聞都是一片供奉之態,阿諛獻媚之言,只有他頤指氣使“娘希匹”的拍案訓斥別人,斷無人敢對他作任何箴規,更說不上疾言厲色的訓斥了。在李宗仁約蔣介石會面之前,他已決定辭職赴美,與蔣氏集團作徹底的決裂。所以他一開場便毫無顧慮的,祭出“國家”這個至高無上的名器,來壓制蔣介石平素一向流露出“舍我其誰”的霸氣心態。
蔣介石面無表情,只得默坐傾聽。針對蔣介石的過失和罪惡,李宗仁說:“因為國事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得不暢所欲言。你過去每把事情弄糟了,總是把責任和過失推到別人的身上。例如東北的‘剿共’失敗,徐蚌會戰的全軍覆沒,你說是軍隊不聽你的指揮;又如發行金圓券,引起全國經濟恐慌,人民破產,自殺成群,你不躬身反省,反責備人民不擁護你的經濟政策;再如你縱容特務,濫捕學生及愛國人士,引起輿論指責,你不自疚,反說是本黨同志不聽你話所使然……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繼而,李宗仁對蔣介石在政治上造成的過失,毫不客氣地批評說:“你主政20年,貪贓枉法之風甚于北洋政府時代。輿論曾譏評我們為‘軍事北伐,政治南伐’。其實,此種評語尚是恕辭,因北洋官僚政客對輿論抨擊尚有所畏忌,而我國民政府則以革命旗幟為護符,凡譏抨時政的,即誣為‘反動分子’,以致人人鉗口,不敢因片言惹禍。你對此情形竟熟視無睹,明知故縱!記得在南京時,魏邁德特使曾在國府餞行席上痛詆中國官員貪污無能。他以一外國官員公開侮辱我政府,實不成體統,時與會眾人中,竟有當場掉淚者,不知你亦有所聞否?究竟作何感想?”
李宗仁話鋒一轉提到了蔣被迫辭職,他“代總統”秉政之后,蔣在幕后多方加以掣肘的情形時說:“你此番已是第三次引退,你當時曾對張治中、居正、閻錫山、吳忠信各人一再聲明,五年內決不過問政治。此話無非暗示我可放手去做,改弦更張,不受你的限制,但事實上你所作所為卻完全相反,不僅在溪口架設7部無線電臺,擅自指揮軍隊,且密令京滬衛戍司令湯恩伯親至杭州逮捕浙江省主席陳儀,并擅派周巖接替。到臺灣之后,復命湯恩伯到福建挾持福建省主席朱紹良離閩,擅派湯氏代理福建省主席兼綏靖主任。凡此種種皆屬自毀諾言,目無政府的荒唐行為!你寵信湯恩伯亦屬寵非其人,此人曾受過我的指揮,我知之甚詳。論品論才,湯氏任一師長已嫌過分,何能指揮方面大軍?湯的為人,性情暴戾、矯揉造作、上行下效,所部軍紀蕩然。河南民諺:‘寧叫敵軍來燒殺,不愿湯軍來駐扎。’抗戰期間,湯有次自葉縣乘汽車往界首視察,因雨其路難行,乃自洛陽改乘小輪船東駛。啟碇時,船身碰及躉船,稍微震動,此亦為常事,不意湯氏竟大發雷霆,飭該船公司經理前來責問,在大罵奸商之后,竟拔出手槍將該經理當場擊斃,一時傳遍遐邇,嘆為怪事。斯時我駐防在老河口,聽人言及此事,猶以為湯縱然暴戾,當不致任性若此,然言者謂,彼時湯的總參議沈克在旁目擊。像湯恩伯這樣的人,你倚為心腹,能不壞事?!”
蔣介石默然聽完李宗仁歷數其過失,面色緊張、尷尬無語。李宗仁原以為憑蔣介石的個性與資歷,在他的訓斥下,必定百般抵賴,大發雷霆。想不到的是,蔣介石聽完李宗仁的責備后,竟囅然一笑說:“德鄰弟,關于撤換福建省主席朱紹良一事,是我的錯誤,請你原諒?!?/p>
事后李宗仁分析認為,以蔣介石惟我獨尊的一生,受到如此嚴厲的詰責,居然能容忍下去,不致咆哮和反唇置辯,是因為他們談話前,李聲明以“國家元首身份”對他說話之故。為此李宗仁感嘆道:“蔣先生專橫一生,目無法紀,此次或能因我一言而悟及國家尚有名器,非他一人所得而私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