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只燕千鳥都要飛過江湖

他就像一只孤獨的鱷魚，被傷痛塞滿了牙縫，她希望能做一只小小的燕千鳥，當拯救鱷魚的天使。

煙羅回顧往事的時候，總是記得絡繹責備顧城的一句話，“你錯過了你最愛的人，這并不太值得遺憾，因為我并不愛你；可是如今，你卻又錯過了最愛你的人，這次，你真的該遺憾了?！?/p>

而她，就是那個最愛顧城的，最傻最傻的女主角。

煙羅和顧城對峙的時候，絡繹就站在旁邊，睜著無辜的大眼睛。

絡繹就是傳說中顧城喜歡的女子，剛從加州回來，眼角眉梢，全是風情。

煙羅還是一副典型的學生裝扮，寬大的T恤，沒有任何牌子的牛仔褲，還未說話，就先矮了半截。

顧城很強勢地，挽著絡繹的手，惡狠狠地盯著煙羅，像是盯著一個十惡不赦的巫婆一般，口氣是刺骨的冷冰冰：“別太殘忍了，煙羅。不要拆散我和絡繹?！?/p>

啊的一聲，煙羅開始尖叫，這下是十足地像一個巫婆了。煙羅開始砸咖啡廳里的東西，瓷器乒乒乓乓地響，顧城很厭惡地皺起了眉。

“非得搞得自己像個潑婦么？”他不耐煩地甩甩手，拉著絡繹揚長而去。

煙羅一個人坐在眾人驚詫的目光里，又哭又笑，旁邊是一堆瓷器的碎片。

旁人的眼光多是嫌惡的，人們往往同情表面的弱者，厭惡沒有風度的撒潑者，卻常常忽略了，這樣的人，往往敢愛敢恨，所以才被傷得最深。

三年前，煙羅一個人，背著碩大的行李袋站在A大門口。

告示欄上貼著醒目的尋人啟示，煙羅踮起腳，拼命湊近了去看。

一張照片下面，落款龍飛鳳舞地寫著顧城的名字。

照片上的女孩名叫白絡繹，眼神清亮，嘴角微微倔強地翹起。

她和顧城的故事在A大人盡皆知。

絡繹本來有個遠在加州留學的男友，可他當初卻為了爭取交換生的名額，不惜利用和同是競爭對手的絡繹戀愛，來逼她退出角逐。

那個男孩走的那天極為不雅，鼻青臉腫地上了飛機。打他的人是顧城，當時他苦苦追求絡繹已經一年零三個月。

一年三個月零一天，絡繹成了顧城的女朋友。那天他興高采烈地喝了半扎啤酒，在女生寢室樓下大喊絡繹的名字。

兩年三個月零一天的時候，絡繹再度考取了去加州留學的名額。傷痛欲絕的顧城再次在女生寢室樓下叫了一夜絡繹的名字，從此，絡繹的離去成了他心中的一個謎，她為什么要奔赴一個曾經利用過她的男孩？為什么要愚蠢地放棄深愛她的自己？他百思不得其解。

縱然如此，他還是發了瘋一般往校園里到處張貼尋人啟示，他寧愿相信他愛的人只是出走了，也不肯接受現實。

煙羅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男主角顧城，是在大二開學伊始。

顧城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橫沖直撞地闖進教室。

教授在臺上尷尬地介紹：“這位是你們的學長，一年前因病休學。復學后插入我們班，希望得到大家的照顧?！?/p>

因病休學？簡直就是一個笑話。聽完這個笑話的一班學生發出一陣哄笑。只有煙羅一個人，望著講臺旁邊繃緊了臉的顧城，一顆心怦怦亂跳。

不遲也不早，因著那些故事的鋪墊，顧城的出現在煙羅心里烙下深刻印象。

傳說中的故事是這樣的：一年前，絡繹走后，精神幾近崩潰的顧城在寢室割脈未遂，被學?！敖ㄗh”休學一年。在這一年中，顧城仍在苦苦聯系遠赴加州的絡繹。

據說他復學，是為了得到去加州留學的機會。

傳聞中的男主角如此深情，而且不巧的是，除了稍顯頹廢邋遢一些，顧城還是有著一張俊俏的臉，以及明亮深邃的眸子，這一切加起來，令初涉情場的煙羅方寸大亂。

她講了一句極天真的話：“任何人都是需要被拯救的?！?/p>

所有人都詫異地望著她。

煙羅所在的生物系上過這么一堂課。教授講：“有一種很特殊的鳥，叫做燕千鳥，它能與兇悍的鱷魚共棲。小巧的燕千鳥給鱷魚剔牙，不但自己吃飽了肚子，還替鱷魚解除了痛苦。”

燕千鳥的“特殊”讓煙羅發了一堂課的呆。她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顧城就像一只孤獨的鱷魚，被傷痛塞滿了牙縫，她希望能做一只小小的燕千鳥，當拯救鱷魚的天使。

于是就有了這一幕：

新一屆交換生揭曉典禮上，平素毫不起眼的煙羅在眾人的驚詫中被點中名字。濃重的黑眼圈遮蓋了她驚喜的眼神，為了這一刻，她熬過了很多個枯燥乏味的夜晚。

燈光聚焦下的煙羅，表情堅定地對著話筒宣布：“這個名額，我是為另一個人考的。”

簡短的一句話，像一場風暴，打破了禮堂枯燥的沉默。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在所有人的焦切等待中，當煙羅說出“顧城”這個名字的時候，臺下頃刻間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畢竟如此精彩大膽的愛情告白，在乏味的大學生涯中，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壯舉。

一句話，讓煙羅成了英雄。而顧城，作為英雄的愛情主角，一瞬間再度成為A大的風云人物。

這次愛情壯舉卻讓煙羅被校方記了大過。理由是——因為私人原因，擾亂學校派遣交換生的重大計劃。

煙羅不后悔。事后顧城問她：“為什么這么傻？”

她的眼神依舊天真得發亮：“這很傻么？我當時只一心想著，要努力去考，為你贏來留學加州的名額，你就可以和絡繹團聚了?！?/p>

撲閃著睫毛的煙羅，在午后陽光的映射下，天真純粹得如同稚兒。她滿心以為，這樣的天真，和純粹，顧城定會懂得，定會珍惜。

可惜顧城只是微微一笑，這樣的笑，是意味深長的，煙羅并未捕捉到笑容背后真正的含義。

她以為自己捉住幸福了。

煙羅度過了自以為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每天早晨捧著早點，在男生寢室樓下搓著被凍得通紅的小手，等待顧城的腳步聲在樓道里響起。

她的幸福被浸泡在顧城的一大盆臟衣服搓出的洗衣粉泡泡里。

顧城偶爾的一個微笑，就讓她以為得到了全世界。

看著顧城不再每天捧著英語書把頭深深地埋在里面，絕口不提去加州留學的事，煙羅的心就開始雀躍起來。

那個叫做“絡繹”的名字，是真真切切地被自己無所畏懼的愛情打敗了。

所以那個場景令一心企盼著幸福的煙羅幾乎目瞪口呆。

故事開頭的咖啡廳里。一束玫瑰，簡單的白金指環，單膝跪地的顧城。

可惜被求婚的對象卻不是她。

她怔怔地看著向突然回國的絡繹求婚的顧城。聽著傷她最深的人，卻在她面前，說：“別太殘忍了，煙羅。不要拆散我和絡繹?！?/p>

她開始尖叫。咖啡廳的客人開始捂住耳朵。

顧城拉著絡繹的手奔出去。

煙羅呆呆地望著被遺落在桌面的筆記本電腦。

上面有顧城發給絡繹的郵件，她看得眼圈發紅。

第一封，顧城寫，有個女孩子，很愛很愛我。

第二封：她為我考取了交換生的名額，愚蠢地觸犯了校規。

第三封：她對我很好，好到我有時候想要忘掉你。

……

最后一封：別再把青春浪費在一個利用你的男孩身上。如果你再不回來，你將連我也要失去。

煙羅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傾斜的屏幕上。原來一直以來，她只是充當了一個棋子的角色。

顧城利用她，增加絡繹的危機感，勸誘絡繹回來。

一瞬間，煙羅有種失掉了整片森林的感覺。又或許，那樣的森林從未存在過。她只是一只，過于投入的獵物。

故事的結局卻有些出乎煙羅的意料。

三天后，待她眼淚都快流干的時候，她收到了絡繹即將回加州的消息。

又是一種一頭跌進云霧的感覺。心情復雜的她，在熟悉的校道上碰到了垂頭喪氣的顧城。顧城身后的絡繹，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

絡繹調皮地對著煙羅攤攤手：“對不起，顧城會錯我的意了。”

顧城低垂的臉仿佛要鉆進鞋子里，兩腮漲得通紅，額上青筋暴出。煙羅一臉詫異地聽著絡繹的話。

“其實我并不是因為顧城才回來。

你們都錯了，我去的時候并不是因為那個男孩，回來也不是因為顧城。當初被那個男孩用愛情作誘餌加以利用后，我才明白，自己實在不該為這樣一個人，放棄去加州留學的夢想。所以第二年，我重考了。

而我這次回來，只是旅旅游，順便看看，那個為顧城考取名額，還被記了大過的女孩子?！?/p>

望著煙羅，絡繹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的同情。顧城的臉依舊低垂著，絡繹淡淡地朝他望了一眼。

一個輕盈的轉身，絡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簡短的思考過后，煙羅的身影也消失在顧城的視線里。

煙羅無力地揮揮手臂，心上終于不再有眷念。這一刻，傷痛過后，燕千鳥真的飛過了本就不該屬于它的江湖。

（責編：趙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