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反冤假錯案和支持真理標準討論中立下赫赫功勛的胡耀邦,名震中國,意氣風發。為那個時代的干部和年輕改革者,樹立了理想主義的人生范式。
抓住理論舞臺實現突破

1977年3月,胡耀邦受命擔任中央黨校副校長。中央黨校校長由中共中央主席華國鋒兼任,第一副校長是中共中央副主席汪東興兼任,胡耀邦是第三把手,實際負責黨校工作,籌備黨校的恢復。此時,鄧小平還未出山?!皟蓚€凡是”在6個星期之前出現在報端,引起爭議。
中央黨校不但是培養干部的重要基地,而且也是最具權威性的理論舞臺,胡耀邦就抓住了理論舞臺這一條。他直接負責黨校工作的時間只有8個月零10天,就像他在“文革”后期任職中科院的短暫期間搞了個“百日維新”一樣,他抓住了這個理論舞臺,實現了巨大突破。辦法是什么呢?先辦刊物。他對黨校的理論家吳江、孟凡、孫長江、沈寶祥、王聚五等人說:“從思想理論上清算極左,撥亂反正,正本清源??锞褪且疬@個作用?!?/p>
“五天一期,逢五逢十出版,”胡耀邦說,“每期可以只發一篇文章嘛,但是文章必須有新意,有分量?!边@就是1977年7月15日創刊的《理論動態》。創刊號文章是吳江的《“繼續革命”問題的探討》,文章針對毛澤東,實際上也針對了華國鋒。就在兩個多月之前的“五一”節,華國鋒發表文章《把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進行到底》,通篇貫徹“兩個凡是”,宣布今后“繼續革命”的任務仍然是“繼續反右”,“抓黨內走資派”。而吳江的文章卻說“繼續革命”也包括“生產力方面的革命”,并且提出“既反對‘左’,也反對右”。
胡耀邦最初的挑戰,就是這樣從意識形態方面展開的,這也是上世紀80年代改革的特點和普遍現象,不像后來的改革,牽扯了太多的利益集團糾葛。有趣的是,《理論動態》創刊和鄧小平官復原職發生在同一周,看來有很大的象征意義。除了《理論動態》之外,胡耀邦還辦了《中央黨校??泛汀吨醒朦h校簡報》兩個刊物。
文章一篇接一篇送到胡耀邦那里,每5天他就審定一篇,然后印制成《理論動態》送到所有高級干部的案頭上?!独碚搫討B》是內部參閱,并未公開發行。開始只印幾百份,過了幾個星期,因需要量大增,增加到幾千份。
8月12日,黨的十一大召開。華國鋒的報告主旨,是闡述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還說“文化大革命”今后要進行多次。由此可見,在當時,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仍然是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稍有中國政治常識的人都明白,《理論動態》和主流意識形態對著干,冒著很大風險。
有一件事可以說明胡耀邦當時的心態。就在這一年年初,也就是1977年1月1日,他對團中央干部嚴如平說:“現在的問題是,只要是毛主席說過話的,點過頭的,畫過圈的,都要一切照辦,都要‘繼承毛主席的遺志’,都要‘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繼續‘批鄧’,繼續‘文化大革命’那一套。與其違心去做事,不如在家抱兒孫吧?!?/p>
積案如山 解民倒懸
胡耀邦回到黨校,找人寫了一篇文章——《把“四人幫”顛倒了的干部路線是非糾正過來》。文章說,“四人幫”大搞法西斯專政,對干部進行誣蔑造謠栽贓陷害,殘酷斗爭,無情打擊。至今有些同志在落實干部政策的問題上工作仍然很不得力,致使許多受審查的干部沒有得出正確的結論。
這篇文章經過17次修改,于1977年10月7日發表在《人民日報》上,占了整整一版。猶如巨石投進湖面,從這一天起,讀者來信和電報浩浩蕩蕩涌進報社。一個月之內,報社就收到一萬多封信件和電報。中組部門口更是熱鬧,很多人把大門圍了一層又一層,他們的手上都拿著那張《人民日報》,因為這篇文章說出了他們的心里話。
怎么這么多人來鬧?原來,在“文革”中,全國干部有17.5%的人被立案,高級干部有75%被立案。當時中央各機關就有6000多名干部被“掛”著。像夏衍、楚圖南等人,就被統稱為“社會糟粕”,窩在家里。
當時的中組部長郭玉峰把這些人叫做“上訪的”,視如階級敵人。上訪干部拿著《人民日報》那篇文章給郭玉峰看,郭玉峰說:“這篇文章通篇都是右派言論”。中組部立即有人跟著說:“《人民日報》文章是哪里來的?有沒有中央文件作依據?這么多案子怎么平反?這只能搞亂局勢,制造新的不穩定。好不容易定的案子,現在不能翻烙餅?!?/p>

“上訪的”當中有一位是原山東省委第一書記、書法家舒同。郭玉峰叫人把舒同擋在大門外。舒同摸到萬壽路中組部招待所暫住,郭玉峰聽說后又讓招待所的人把舒同的手提包扔出門外。招待所的服務人員對這位山東省委原第一書記惡狠狠地說:“郭部長指示,你從哪來就回哪去!”
郭玉峰把前來申冤的老干部氣瘋了。他們拿起毛筆寫了無數大字報,貼滿中組部大樓內外。郭部長嘿嘿冷笑,叫人撕下來,把大字報送到中央黨校給胡耀邦,因為他聽說文章后邊的指揮是胡耀邦。胡耀邦對郭玉峰并不陌生。解放戰爭中,胡任十八兵團政治部主任,郭是他下邊的一個團政委?!拔母铩敝?,身為某軍政委的郭到中組部“支左”,受到康生欣賞??瞪f郭是全軍“最優秀的政委”。胡耀邦連連感嘆,郭玉峰怎么變成這樣?胡耀邦讓手下的人把大字報再送給人民日報社,然后他又開始修改一篇針對中組部的文章《毛主席的干部政策必須落實》。
11月27日,《人民日報》把這篇文章發了出來。當時人民日報社的勇氣真是令人慨嘆,總編輯胡績偉明知道胡耀邦的文章不符合華國鋒的十一大報告,還是自作主張發表了。那時候的人民日報社有個8字的報訓:“追求真理,實事求是。”他們也真是這樣干的。胡績偉下令把胡耀邦送來的大字報匯編成冊,取了一個題目《從一批老同志的大字報,看郭玉峰在中組部的所作所為》,送給葉劍英和鄧小平。葉、鄧和陳云聯手行動,合力驅郭。華國鋒無可奈何,問誰接替,三人回答:“胡耀邦。”
1977年12月15日,胡耀邦來到北京西單北大街中組部的灰色大樓。樓內樓外熱鬧起來,鞭炮聲響成一片,門外那群衣衫破爛的上訪者也都面露喜色,他們把重見天日的希望寄托在胡耀邦身上。此時,胡耀邦的黨校副校長職務仍未免除,《理論動態》仍由他一手掌握。
胡耀邦出任中組部長,開頭就是:“一句話、兩個要求和一個大動作”。
一句話:“積案如山,步履維艱”。他舉了一大堆大家心知肚明卻又不敢說的例子:天安門事件、六十一個叛徒案、內蒙人民黨事件、劉少奇冤案和許多由于“攻擊偉大領袖”、“攻擊林副統帥”而被殺頭的案件……
“兩個要求”:一是把黨的組織部門辦成“黨員之家”和“干部之家”;二是“今后如有受冤挨整的老同志來找我,我都要和他們見面談話,任何人不要阻攔;凡是信封上寫有‘胡耀邦’三個字的來信,都請及時送給我,沒有我的表示,也希望任何同志不要主動代勞處理,更不能扣壓?!?/p>
“一個大動作”:把中組部所有“靠邊站”的老同志如楊士杰、張策、章蘊、蹇先任、陳野蘋、曾志、何載等幾十位部級局級老干部請到辦公室談心,請他們幫助挑起平反冤假錯案的重擔。
但是,一位中央辦公廳副主任聽說此事,很不以為然。他說:“有人要翻天安門的案,這不是在壓中央嘛!”
胡耀邦不管那些。他對中組部的干部說:“我們不下油鍋,誰下油鍋?”他頂住各方壓力,每天和十幾個人談話,每周閱讀一麻袋來信。他一邊看一邊感嘆,為那些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鳴不平,為我們國家竟然造成這么大的悲劇扼腕嘆息。中組部的干部問他:“毛主席批的案子怎么辦?”他回答:“照樣平反!”這種大殺大砍的作風很快引起中南海一些人的不滿。汪東興說:“這些大案都是毛主席生前親自定案的,中央組織部無權推翻毛主席定的案?!彼€說:“誰翻案誰就是反對毛主席!”
但是這頂大帽子沒有嚇倒胡耀邦。他當著幾百人說:“凡是不實之詞,不管什么時候,不管是什么情況下,不管是哪一級組織,是什么人定的、批的,都要實事求是地改正過來?!?/p>
中共中央辦公廳一位副主任嚴令報刊不要報道胡耀邦說的這些話,但這些話還是不脛而走,傳遍全國。
在胡耀邦主持組織工作一年多的日子里,他和其他部門通力合作并經中央批準,給200多萬個走資派平反,給552877個右派分子摘了帽子,給440萬個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和壞分子摘了帽子,給70多萬個資本家恢復了工商業者、勞動者的身份。夏衍、楚圖南等人也安排了工作。真堪稱救蒼生于水火,解民于倒懸!
比如,1978年2月到4月,胡耀邦晝夜不停地研究了100多個案子。其中有一個“新內蒙古人民黨”的案子,曾使8.7萬人因刑訊逼供而終身殘廢,1.6萬人含冤而死,總計有34.6萬人受到牽連迫害。胡耀邦一手推倒這個大冤案,使這些人全部討還了清白。還有一個著名的“五一六”案,牽涉到成千上萬“五一六分子”。胡耀邦說:“什么‘五一六’,不就是三個阿拉伯數字嗎?”于是,這個陳年積案冰融雪化,不復存在了。

胡耀邦平反冤假錯案的大動作震動全國。到中組部申冤的人越來越多,有彭真、薄一波從陜西商縣寫來的信,有楊尚昆、安子文從安徽寫來的信。還有很多人已經不在人世,他們的家屬開始鳴冤叫屈,有劉少奇一家人,有彭德懷的親屬……彭德懷的侄女把保存多年的彭德懷的“八萬言書”交給黃克誠,又輾轉交給胡耀邦。胡耀邦說:“我當作珍貴的歷史文物轉給中央。”胡耀邦的所作所為如此動人心魄,就連鐵漢子也流下了眼淚。
有些案子實在太大,以胡耀邦當時的地位還無權決定這些問題,他就把這些明顯的冤情送到中南海主要領導人手中,積極推動這些問題的解決。由于他和其他一些老一輩革命家的不懈努力,在1978年11月到12月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最終解決了這些問題。至于全國聞名的“大右派”葛佩琦這些并非國家領導人但卻極有影響的人物,他就憑借自己的權力為他們平反昭雪。
在全力以赴平反冤假錯案的同時,胡耀邦還在審閱著五天一期的《理論動態》。從1977年夏到1978年春,《理論動態》出版了40期。他非常喜歡這些文章,一邊看一邊對身邊的人說:“我死了以后,在我的悼詞里面一定不要忘記寫上,胡耀邦辦過《理論動態》?!?/p>
全力打碎精神枷鎖
然而到此時,所有的努力,還都是在治療傷痕,還說不上與舊時代分道揚鑣,至于開辟新時代,就更說不上了。新時代的開創者還沒有從正面找到一個突破口,所以還無法給舊時代一個致命的打擊。
時代轉折的契機,落到了《理論動態》頭上。
先是,中共中央副主席葉劍英在1977年10月9日來到中央黨校復校典禮上講話,要求黨校研究第九次(與劉少奇斗爭)、第十次(與林彪斗爭)、第十一次(與“四人幫”斗爭)兩條路線斗爭的歷史,這等于讓大家重新研究“文革”。葉劍英顯然希望學員們打破思想禁錮,對“文革”有一個新的認識。他說,要從實際出發,如果理論不受實際檢驗,那算什么理論!
但是在討論中,807位學員和幾百位教職員卻吵得不亦樂乎。也難怪,當時很多人的腦子里還有禁區。比如胡耀邦把黨史黨建教研室起草的“討論提要”中扣在劉少奇頭上的三頂帽子“叛徒、內奸、工賊”給刪掉了。有的學員就厲聲質問:“這個提要為什么不寫劉少奇是叛徒、內奸、工賊?”“這個提要為什么不提以九大、十大、十一大的文件為依據?”這些學員認為,判斷是非仍然應該以毛澤東的指示為標準。
其實,1977年12月2日,胡耀邦就在校黨委擴大會議上講話說:“對‘文革’的歷史,不要根據哪個文件,哪個同志的講話,不能照抄照搬現成的東西,要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要把實踐作為檢驗真理、辨別是非的唯一標準,否則就不是科學態度,不是研究了。”胡耀邦這些話,實際上是婉轉地否定了要以毛澤東的指示為準。中央黨校副教育長馮文彬支持胡耀邦,他說:“要研究黨史就要敢于實事求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如果腦子里還有舊框子,精神枷鎖,就研究不好?!?/p>
在此期間,《理論動態》的編輯曾經問胡耀邦:“你對‘文化大革命’是什么看法?”胡耀邦回答:“實踐檢驗是錯誤的?!?/p>
1978年初,黨校的理論工作者在胡耀邦多次指導下寫出了《關于研究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線斗爭的若干問題》第二稿。文中說:“應當以實踐為檢驗真理、辨別路線是非的標準,實事求是地進行研究?!薄奥肪€正確與否,不是一個理論問題,而是一個實踐問題,要由實踐的結果來證明。”在這里,實踐標準已經寫得很明白了。這就是后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那篇文章的源頭。
當然,學員中也有很多明白人,贊同胡耀邦的主張,認為判斷“文革”的是非對錯,要以實踐為標準。來自上海的高級班學員,曾任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的安徽蕪湖人楊西光就是其中一個,他在其后不久展開的真理標準討論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他把自己在討論中的體會寫成文章交給他在解放戰爭時期的老戰友、黨校理論研究室副主任,協助胡耀邦編輯《理論動態》的孟凡,托孟凡轉交胡耀邦。孟凡回憶說:“我和他(楊西光)一起到耀邦那里幾次,我也向耀邦同志介紹過他的情況,耀邦同志對他的印象比較好?!?/p>
正是這場激烈的大辯論,使黨校的理論家萌生了要寫一篇文章的想法。中央黨校副教育長、理論研究室主任吳江和研究室的組長孫長江商量之后都認為,兩個標準是糊涂觀念,要寫文章說明只能有一個標準,就是以實踐為標準,而且是唯一標準。黨校的文章一開始的命題就是“唯一”兩個字。
黨校的爭論,其實也是社會認識的縮影。如《人民日報》1978年1月9日發表邵華澤的《文風和認識路線》,提出檢驗工作好壞、水平高低的標準只能看實踐。3月26日發表張德成的文章《標準只有一個》,提出檢驗真理的標準只能是社會實踐。結果,報社收到的讀者來信大部分持反對意見。
吳江對孫長江說:“你來寫吧?!边@是1978年初。文章最初的標題是《實踐是檢驗路線是非和真理的唯一標準》,隨后去掉了“路線是非和”這幾個字,把標題簡化成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到1978年3月底,孫長江把文章寫完了。吳江看了,覺得還不太夠,要求孫長江再作一些充實,然后準備在《理論動態》上發表。
3月,楊西光結束了黨校學習,到光明日報社擔任總編輯。憑著他在黨校參加討論的經歷,他一眼就發現南京大學教師胡福明給報社寫來的文章《實踐是檢驗一切真理的標準》很重要,但又覺得這篇文章局限于一般的理論討論,聯系當時實際不夠,針對性不強,沒有突出沖破禁區撥亂反正的問題。楊西光認為,真理標準不僅是一個理論問題,更重要的是一個現實的思想路線問題。楊西光為人一向謹慎,要干這件大事,心里有點忐忑。
孟凡在《學習時報》發表回憶說,當時楊西光到黨校找到孟凡,對孟凡說,這篇文章要發,有政治風險,我們《光明日報》太小,承擔不了,影響也比較小,你看《理論動態》能不能先發一下。你們那里秀才比較多,還有耀邦把關,你給疏通一下。孟凡把這件事向耀邦匯報了。正忙于平反冤假錯案的胡耀邦仍然對《理論動態》抓得很緊,他說,可以,把稿子拿來看看。
為什么楊西光一定要《理論動態》先發表此文?孟凡說,楊西光對他說,你們已經給《人民日報》幾篇特約評論員文章了,也給我們一篇嘛。孟凡說,楊西光非常希望得到黨校支持,得到耀邦的支持。
這以后,楊西光心里定了下來。4月初,他請黨校的孫長江來報社開會討論稿子的修改。孫長江提出要加強稿子的現實針對性,分清路線是非。楊西光讓報社的馬沛文、陶凱、王強華、張義德改了幾次,又讓胡福明對文章進行修改,之后把文章送到黨校。吳江看了這篇文章,對孫長江說:“文章還是有勇氣的,但是聯系實際不夠,分量不夠,你把兩篇文章捏在一起吧,題目還是用我們的?!睂O長江在“捏改”的過程中,增強了批評“兩個凡是”的內容。改好之后,吳江又改了一道。
文章改好之后,4月底第一次送給胡耀邦審閱。胡耀邦畫了一個圈,改了一個字,改了一些標點。稿子做了修改再送胡耀邦審。5月6日,胡耀邦召集《理論動態》編輯組在他家中開會。他說,這個問題關系重大,我們一定要仔細推敲,做到無懈可擊。他看了稿子,又提出兩條修改意見。8日,《理論動態》的沈寶祥把胡耀邦的意見轉告孫長江,孫長江又按照胡耀邦的意見做了修改,這是最后定稿。

關于文章的發表署名及程序問題,有人向胡耀邦建議:先由《理論動態》發表,第二天由《光明日報》以“特約評論員”的署名發表,第三天再由《人民日報》、《解放軍報》轉載并由新華社向全國通電,這樣就可以迅速蜚聲全國。胡耀邦同意這個設計的考慮是,當時特別重要的文章如果要以社論形式發表,必須經中央政治局主持宣傳工作的領導人審定,此人正是汪東興,可以肯定他是決不會同意發表這篇文章的。若署名“特約評論員”,則不必送他審,就能避開這個障礙。于是胡耀邦自作主張批準以這種方式公開發表此文。如此重大的舉動,居然沒有請示華國鋒或者汪東興,即以今天的眼光來看,也屬“膽大包天”。
1978年5月10日,《理論動態》第60期發表了這篇文章,題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按預定計劃,第二天即11日,《光明日報》用“本報特約評論員”署名,全文發表此文。12日,《人民日報》、《解放軍報》都在頭版全文轉載了這篇文章,新華社也將此文向全國發了通稿。
文章說:“現在……‘圣經上載了的才是對的’這種傾向依然存在?!薄澳矛F成的公式去限制、宰割、裁剪無限豐富的飛速發展的革命實踐,這種態度是錯誤的。”大家心知肚明,這些話正是針對的“兩個凡是”。
這正是胡耀邦多時以來期待的文章。前面說過,當時力圖開辟新時代的人,左思右想,一直苦于找不到攻倒“兩個凡是”的突破口?!秾嵺`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正好與“兩個凡是”形成尖銳對立。這篇文章發表,等于攤牌。所有洞悉中國政局的人都感覺到,風暴就要來臨了。
歷史潮流勢不可擋
主張“兩個凡是”的人看到《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篇文章,勃然大怒。
最先發起攻擊的是吳冷西。就在《人民日報》轉載這篇文章當天,5月12日晚上11點,他給胡績偉打電話說:“這篇文章犯了方向性錯誤”,是“砍旗”。
5月13日下午,《理論動態》和《人民日報》的人一齊聚到胡耀邦家里商量對策,大家批駁了“砍旗”的指責。胡耀邦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嚇倒的,他說,歷史潮流滾滾向前,是無法阻擋的。他想了想又說,再寫一篇文章,題目叫《歷史的潮流滾滾向前》。
5月17日下午,剛被任命為中共中央機關刊物《紅旗》雜志總編輯的熊復說,這篇文章有問題。
5月18日上午,汪東興找熊復、王殊等人談話,說這篇文章是針對毛主席來的,“不知是代表哪個中央的?!?/p>
5月18日晚,中宣部長張平化把參加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的各省負責人召到釣魚臺。他勸告大家辨別一下這篇文章,用鼻子嗅一嗅。他說,不要認為《人民日報》登了,新華社發了,就成了定論。
6月15日,汪東興在中央直屬新聞單位負責人會議上講話,直接點了“特約評論員”的名,并幾次點了胡耀邦的名字。他嚴厲指責胡績偉和新華社的曾濤,要他們“接受教訓,下不為例?!?/p>
不過,令汪東興狂怒不已的是,就在他發出警告的第二天,《人民日報》就發表了邢賁思的文章《關于真理標準問題》,新華社也立即轉發,《光明日報》、《解放軍報》全文轉載。
過了一個多星期,6月24日,《解放軍報》發表《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基本原則》。
《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基本原則》是吳江寫的。據胡耀邦當時的秘書梁金泉回憶,稿子寫好之后送給胡耀邦看。當時因胡耀邦受到巨大壓力,未在《理論動態》和《人民日報》發表此文。胡耀邦、吳江分別通過兩條線聯系了《解放軍報》。一是時任中央軍委秘書長的羅瑞卿讓軍報總編輯華楠組織有分量的文章,宣傳鄧小平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吳江是軍報老作者,就把這篇文章給了軍報副總編輯姚遠方。二是胡耀邦給羅瑞卿直接打了幾個電話,商談這篇文章,得到羅瑞卿支持。胡耀邦讓梁金泉拿著文章“去找羅大將!”梁金泉到羅瑞卿住處,把這篇文章交給了羅瑞卿。在羅瑞卿大力支持下,這篇文章經過修改得以發表。軍報發表此文,意義重大,等于代表解放軍表了態。
再過一個星期,6月30日,那篇《歷史的潮流滾滾向前》在《理論動態》和《人民日報》同時發表。這一切的推手,當然還是胡耀邦。
隨后,在1978年12月18日—22日召開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胡耀邦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出任中央紀委第三書記。在三中全會結束之后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他又擔任了中共中央秘書長兼中宣部長。1980年2月在中共十一屆五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委員會總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