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欺騙了他,22歲的我斷不會是一個十三歲女孩的母親,而我曾經向他傾訴女兒青春期的叛逆和我的無奈,甚至還告訴他一個中年婦女無愛無欲的生活死水一樣的悲哀。
凌晨,我手捧一杯拿鐵坐在電腦前,看著。好友欄里的頭像或明或暗總是覺得莫名的難過。一直,我的。都處于隱身狀態,我很安靜很安靜地看著他們上線或下線,但我從不說話。
直到臨風的頭像驟然亮起。
你來晚了,我說。
他回復:對不起,突然有點事情。
還能什么事情呢?大抵不過是人家夫妻間正常的床上運動罷了。這樣想著,我抿著嘴唇,指尖迅速地敲打著鍵盤:總是要先滿足了她,才能偷偷摸摸地來見我,是嗎?男人不是通常都是激情結束之后就呼呼大睡的么?你卻不忘上網敷衍我,真是難為年紀一大把的你了。
不是的,千黛,兒子又滋事了,和一個女網友去酒店,被查房的公安帶回警局了,我剛剛才把他贖回來。他無可奈何地解釋著。
關于十七歲少年叛逆的事情,他從一開始就對我講過。而我,亦有相似的故事講給他聽。故事里我有一個十三歲的女兒,花蕾都尚未成型的年紀里,卻已失了身,這讓我絕望透頂。
猶豫了片刻,我才道,你沒有動手打他吧?
沒有,一路上我們都沒有任何的交談,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管教他了。他說。
我也陪著他無可奈何,想安慰,卻找不出適合的詞匯。看了看屏幕下方的時間,我說:已經很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
你不是有事要告訴我么?他問。
我輕輕揚起嘴角,說:臨風,明天我出差,去你的城市。
見到臨風,他正站在空無一人的下臺上,手里握著對講機,三號燈,再強一點,好,就這樣。
我倚在秀場門口,看著聚光燈下聚精會神專心致志工作的他。雖然他戴著鴨舌帽我看不清他的臉,雖然他的輪廓看上去有點其貌不揚,但是燈光下一半光芒四射一半幽深黑暗的心無旁騖的身影,卻讓我覺得這個男人很不錯。
男人認真工作時的樣子最有魅力,是這樣的。我在最后一排最黑暗的角落里坐了下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43歲的臨風是我的網友,譽響全國的潮流風尚服裝秀秀場導演之一。一年前我們在網絡上邂逅,開始只是不咸不淡的聊天,不知何時卻升華成談情說愛且愛得天昏地暗。現在,當虛幻終于可以落到現實,我的心里卻充滿獵奇的驚喜,并隱隱伴隨著某些不安定的因素。
彩排終于結束,臨風扯下一直戴在頭上的耳機,坐在下臺邊沿,雙腳蕩在空中,神情悠閑地抽著一支香煙。
我微笑著走上前去,說:你好。
他頭也不抬地用指間的香煙指了指旁邊的側門,說:化妝間在后面。
我不是來走秀的。我說,眼睛瞇成一道直線:我是來找你的,臨風。
他怔了怔,抬頭看我。
我慢慢斂了笑,很輕很輕地說:臨風,我是干黛。
坐在綠茵閣咖啡臨街的落地窗前,臨風定定地注視著我,視線從未移開過半秒。
我正襟危坐,低頭輕輕攪動著杯中的拿鐵,小心翼翼地抬眼與他對視,鼓起勇氣給他一個虛弱的笑容。
我欺騙了他,22歲的我斷不會是一個十三歲女孩的母親,而我曾經向他傾訴女兒青春期的叛逆和我的無奈,甚至還告訴他一個中年婦女無愛無欲的生活死水一樣的悲哀。
這些,統統都是謊話。
你……生氣了嗎?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我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喏喏開口。
你什么時候回去?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目光咄咄地反問。
我別過頭,看著窗外午后帶著疲倦的陽光,用同樣的方式答非所問:很意外嗎?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樣子呢?你定不會和蓬頭垢面的中年怨婦調情的,那么,我是風韻猶存的寂寞少婦嗎?
千黛,你是故意玩弄我的嗎?他低吼。
他的眸子劍一般犀利,讓我不由自主地畏縮。可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我還是大膽地承接著他的目光,微笑:不,當然不是。臨風,其實你早該想到的,我說過要在你懷里盛開成一朵妖嬈的花。
他看著我的眼睛,像是在分辨真假。良久后終于作罷,末了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走吧,我送你去酒店。
我去了臨風的家,趁他在秀場的時候。
開門的是家里的傭人。進入客廳,我看到一個穿著真絲黑色長裙的女人半躺在純白沙發上看電視。見到我,她慵懶地直起豐腴成熟的身體,天生溢滿風情的眸子從我身上一掃而過,一邊吩咐泡茶一邊淡定自若地問:請問小姐您是?
我連忙把手中禮物遞過去,微笑著說:我叔叔是周叔叔的同學,他知道我出差來這里,托我帶了點土特產,順便來看看周叔叔和伯母還有樂樂。
周韶是臨風的真名,他沒說過,但是我知道。
謝謝你了。她優雅地點頭微笑。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臨風的妻子會是如此風情萬種和高雅得體。自在網絡上與他相識以來,幾乎每次聊天都是在午夜或是凌晨。
一直以為像他那種人生事業皆是春風得意的中年男人,利用網絡尋找慰籍不過是夫妻感情麻木,可是當我真正面對他的妻,我無法想象他為什么不珍惜這樣一個可能會令大多數男人愛不釋手的女人,反而在虛無縹緲的網絡上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談情說愛。
所有疑惑糾結在心頭,我的心漸漸冰冷。呵,或許,他也不過是在玩網絡游戲而已。
淡淡無味地喝了兩杯茶水,手機突然響起。
你在哪里?他的語氣帶著隱隱的焦灼。
是臨風。我看了看對面的女人,忍不住笑意:在外面。怎么了?
我在酒店大堂等你,晚上一起吃飯。他命令著。
掛下電話,起身告辭。站在玄關換鞋的時候,一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穿著奇裝異服的少年從樓上跑下來,大聲叫嚷:媽,老頭子又把我的信用卡凍結啦,
拿我的去用吧。女人不驚不乍地說。
那一刻,我終于知道為什么臨風會愛上網上的“千黛”了,因為他的家里不需要貴夫人,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夠給整個家庭溫暖的賢妻良母。
酒店頂樓的臥房里,城市難得一見的晴朗星空在頭頂織成一幅畫。看著樓下燈火輝映霓虹閃爍的夜景,心中有莫名的情緒蠢蠢欲動。
臨風,你愛我嗎?我將一只剝好的蝦子放在他面前的餐盤上,低眉輕問。
他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驚嚇到了,片刻后,才道,千黛,你太小,你才22歲。
我的淚立即涌了出來:臨風,你說過你愛我的。
那是在網上。他說。
仰臉把半杯紅酒一口氣喝下去,我紅著眼睛質問:難道網上的愛便不是愛了么?
他搶過我手中的酒杯,然后點燃一支香煙,對著窗外,狠狠地抽著。
我的淚成串地掉下來。不是沒看到他眼中最后那一抹疼痛。他也是心疼我的,只是為何不肯說’為何不肯承認他愛我?
我愛你,千黛,我愛網上那個你。網上的你,是溫暖慈愛的母親,是溫馨妥帖的妻子,是溫柔善良的解語花……可是那些個你都不是真實的你。如果十年以后你會變成現在你在網絡上塑造的那個你,千黛,我真的會愛你。他用溫暖的手指拭著我臉頰上的淚:現在的你,太美太年輕,我沒有資格碰觸。千黛,你明白嗎?
可是我愛你!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萬千言語凝咽。
他的眼睛像閃爍的星光,我蔓藤般的手臂輕輕纏繞在他的脖頸,墨般漆黑的眸始終緊緊地盯著他,眨也不眨一下。然后,我緩緩地、鄭重地、輕輕拉起他的手,悠悠探向我鴿子般振翅欲飛的胸脯。我的身體在他的手下微微顫抖著,是緊張,也是激動。
為了緩和這種情緒,我踮起腳尖親吻了他的嘴唇,可是這舉動讓我更激動了,那吻便索得狠了些,于是讓臨風回了神,驟然推開了我。
千黛……他干澀的喉嚨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臨風激動未平的情緒給了我莫大的鼓舞。我撲上去剝他的衣服,粗魯地啃咬著他的唇齒,促狹地把手伸進他的褲子里。他想推開我卻被我更緊地纏住,于是他喘著粗氣大喝:干黛,在他的喝斥聲中,我的眼淚洪水般傾泄而下。
這時,他的電話響了,他聽了幾句,臉色突然慘變,喃喃地說,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我在心里冷笑,他那寶貝兒子和他那高貴得一塵不染的妻子恐怕已在那聲巨響里粉身碎骨了吧’
臨風曾經問過我為什么要在網絡上扮演那個大相徑庭的角色,我說僅僅只是希望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和博得他的好感。可是,到最后,我想我應該讓他知道真相。
從前有一個女孩網戀了,暑假的時候她還瞞著家人到另一個城市見了那個讓她愛得無法自拔的男孩。第一次見面,便向男孩奉獻了青稚的愛情和童貞。可是,分手的時候,男孩卻說:以后我們不要再聯系了,我并不愛你。
女孩屈辱地回到自己的城市,四個月后,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驚恐的她不敢告訴任何人,一個人去黑診所做了人流手術,結果,那朵十三歲的花蕾永遠地凋殉了。后來,女孩的姐姐為了替女孩報仇,千方百計地接近男孩的家人,然后,在送給男人的禮物中放了足夠的炸藥,男人的妻子和兒子都將為此陪葬。
怎么樣?臨風,這個故事夠不夠慘烈?看著拘留所玻璃幕墻后臨風慘白的臉,我歪著頭,淡淡地笑著。
不,干黛,這不是真的,我從來沒有……他顫抖著嘴唇,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當然不是你。我依然笑著:是樂樂,你的兒子。
臨風頹然地陷入椅子里,雙手掩面,不再言語。
是的,慘烈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我就是女孩的姐姐。我懷著一顆決絕的仇恨之心接近臨風,卻沒想到,就這樣遇見了,愛上了,巴巴地為他神魂顛倒盼望他也愛自己,甚至在最后的關頭讓他遠離死神。卻也因此,留下了太多不利于自己的證據,讓警察輕而易舉就找到了兇手。
為了親情和愛情,我想我和臨風的家人都付出了足夠沉重的代價。可是一切的一切,我并不后悔。因為我知道,愛,沒有理由,經歷后才知道什么是自己所要的,這便是惟一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