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定時期尚無法大規模飼養生豬的情況下,目前最現實的政策并非一味鼓勵大規模飼養,而是應該切實大力加強鄉村衛生防疫體制建設。另外,如何互助融通資金、供給專業養殖者也是另一大瓶頸。
現實社會中,生豬無時無刻不處于人們編織出來的各種制度和關系之網中,要識破近一年來豬肉價格整體高漲的謎底,我們就必須回到這張網里去。
今天不妨從一個小切口入手。
散養成本奧秘
經歷了2006年豬肉價格大跌、藍耳病和2007年的大漲價,一個聲音在人們耳邊越來越響:都是散養惹的禍!中國養豬業一定要大規模、大工業化!甚至一些地方政府也開始“扶持”大中型養豬場,它們成了招商引資的新熱點。
目前全國生豬的70%源于散養農戶的房前屋后,25%來自專業戶,而其余5%出自大規模養豬場。掐指算來,農家分散養殖的弊端至少有三:其一,缺少規模效益,效率低,不具比較優勢;其二,信息不靈,反應慢,盲目經營易造成市場的同步縮放,為價格起伏推波助瀾;其三,不利于疫病防治。
于是,一些人設想,如果幾年后八成生豬為大規模養殖場提供,那么不但疾病減少,養殖成本肯定大降,就是農民也可以花比現在更少的錢買到肉食,價格更趨穩定,政府宏觀調控亦是便利多了。
不過暫且打住想象,必須反問一句:“規模”一定“經濟”嗎?農民會受益嗎?價格起伏會更小嗎?
過去大集體時代的生活希望人們還未忘記。如果養殖規模大一定經濟,那么為什么在那些年代,一直把大多數的小牲畜飼養(如雞、鴨、豬、羊等)都放在農戶家里,而不是生產隊或公社呢?為什么1959年經濟形勢嚴峻之時,毛澤東還批示說要恢復自留地和養豬呢?
再說近日。全國近年的農產品成本調查顯示,對比生豬散養與規模養殖(包括大中小型規模養殖)的生產成本,散養確實要高于規模養殖(590:528元),其中每頭豬的物資費用散養為463元,規模養殖為495元,但散養用工價值127元,規模養殖只有33元。雖然散養平均每頭重量略高一點,但飼養時間明顯長于規模養殖(184:141天),每頭純收益散養為34元,而規模養殖為50元。散養效率低似乎無可辯駁。
不過此種邏輯其實是對農村生活的不了解。首先,勞動力投入上,沒有哪個散養農民會一家老小成天圍著豬圈轉,他們投入的是飯前飯后、家務之余的零散勞動,用句學術話語,這樣勞動的機會成本幾乎為零。而養殖專業戶或養殖場內的勞動投入絕非如此,那是直接要求得到真金白銀報酬的。換句話來說,上述每頭生豬耗費的人工,雖然表面看散養者大大多于規模者,其實前者多不看重這些投入,未計入成本,其估算價值是“虛”的,而后者則相反。
其次,飼料投入為物資投入中的大頭,規模飼養場內的豬吃精飼料當然高于農戶散養。有調研說,散養1至5頭豬的農戶,飼料中購買的部分僅為22%,一般把這些購買的加上自家多余的糧食配成精飼料。更多的以多余的蔬菜葉子、植物秸稈、糠麩、餅糟等混成粗飼料,農家廚房飯桌的殘留當然更是生豬的重要口糧。
問題就在這里!除了少量購買和糧食投入,大多散養者的豬飼料其實都來自生產生活的剩余物,它們棄之可惜,也污染環境,有點空閑的主婦當然拿來喂豬。所以,如果上述閑余時間上的勞動投入和閑余物資投入并不作價計入成本,那么,散養農戶的純收益將大大提高。
生活是最偉大的經濟學教科書,很多人認為對養殖而言,規模經濟總是存在,但這一命題本身就是針對其他因素不變時、增加規模后更多提高產量情形的描述。經濟學家舒爾茨表示過,在傳統農業中,生產要素配置效率低下的情況是比較少見的。事實上,我們不應在大工業時代忘記市場的核心問題——分工。經濟學家楊格在上世紀20年代就指出,大規模生產的概念忽視了分工和專業化改進生產力的效果。
棗粟稠生計安
事情還不僅如此。散戶退出或進入市場當然和價格波動聯系緊密,如遼寧省2006年比之2004年飼養生豬的農戶下降了約20%,廣東省退出市場的散戶也大體相當,這階段肉價處于低谷。不過退出行動和價格下降二者孰因孰果卻不好判別。問題在于,如果大多是規模養殖,這樣的時候一定能扛住價值規律嗎?就不會出現集體串通拋售的情況嗎?
事實上,相比規模養殖,散戶雖然信息不靈,更易受損,但可以說恰恰是無數個散戶農家在一定程度上分散著價格大跌帶來的風險。正是這種千家萬戶的小規模養殖,對生豬供給總量起到了庫存調節作用。當價格跌至非盈利區、供過于求時,農戶會延遲出欄期,或將自產的豬肉更多留作消費,而在生豬供不應求時,農戶會拋售生豬,獲取利潤。
并且如果大多規模養殖了,農民拿錢買肉,一定能享受好處嗎?其實未必。除了進城打工,副業更成為農民現金收入的潛在來源。收入水平越低的地方,農民就越可能依靠養豬來提高收入,該地區生豬飼養也就可能保持一定的增長。如果沒了這塊收入,農民實際收入水平下降,掏錢買肉者可能不多反少了。
“富不養豬”,這里的富更直接的含義就是現金,而近年來生豬養殖重點區域西進、北移的趨勢也證明了這個道理。中西部養殖者“責任”的增加不但伴隨著風險的增大,也暗含著他們退出這個市場可能性的提高,特別是在家人在外打工有較好貨幣收入時。而這些恐怕是思索豬肉價格,乃至近期宏觀經濟的一個基本事實。
筆者春節回重慶老家,就發現在米、肉價格漲了不少的情況下,伯父卻在用大米喂豬養雞自食其肉!他兒女都外出做工了,無需大量現金,于是就回歸了非商品社會。這個舉動可不能小看,如同2003年前后鋼鐵需求緊張很大部分來自建設鋼鐵廠的需求一樣,豐收時農民可能更多存糧而待來年初春的高價,肉價低或自己需要多時就寧可自食而不易于市。對這樣的行為,我們只有理解和尊重,已經無法靠行政力量改變什么,需要思考的是怎樣順應農民行為的規律做事。
乾隆巡山東曾有詩云:“迤邐煙郊棗粟稠,小民生計自為謀。”棗粟好,皇帝就不擔心了,而“糧桑”一詞的桑即為副業,它直到今天仍然是廣大農民進入市場獲取更多現金的渠道。
承認這個事實,就可明白,在一定時期尚無法大規模飼養生豬的情況下,目前最現實的政策并非一味鼓勵大規模飼養,而是應該切實大力加強鄉村衛生防疫體制建設。另外,如何互助融通資金、供給專業養殖者也是另一大瓶頸。財政令其“穩”,金融使其“活”,因為現在是散戶怕疫病,大戶缺資金。這兩大障礙不打通,價格大起大落就可能難以避免,方法再對頭的宏觀調控也可能效果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