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木蘭辭》并稱為“樂府雙璧”的《孔雀東南飛》是我國古代最早的一首長篇敘事詩。講述了劉蘭芝與焦仲卿的愛情悲劇。說明婚姻愛情離不開家庭的存在,在人間的不可實現。過去我們忽視家庭對“雙鳥”產生的環境構建,一味強調愛情的力量,則有失文本真意。文本的寫作目的還表現在末尾的提醒上:“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后世人,戒之慎勿忘!”作者的寫作目的是戒世,那么,我們該為“孔雀”“傷”些什么?我們又能從中得到一些什么教訓呢?
一、傷其“雖曰愛之,其實害之”
1、焦母對焦仲卿
焦母老伴過世早,情感無靠,生活孤苦。與焦仲卿相依為命,把兒子作為終身生活和精神的全部依靠的心理非常強烈。她對兒子的期望值很高,“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希望焦仲卿在仕途上步步高升,光宗耀祖。她擔心兒子沉溺于劉蘭芝的美色,胸無大志,耽誤了仕途。她將惟一的愛寄托在兒子的身上,產生了畸形的戀子情結,她認為把“無禮節”、“自專由”的媳婦趕走是為了兒子“好”,完全忽略了焦仲卿的感受,把焦仲卿逼上了絕路。對兒子的愛反而使其“自掛東南枝”,失去自己最親的人,其痛不言而喻。
2、劉母對劉蘭芝
劉母看到劉蘭芝被遣回家,首先是驚愕地“大拊掌”,然后是系列責問,但之后便唯女言是聽了。拒絕縣令之媒,劉母依劉蘭芝之言“徐徐更謂之”;對待太守家五郎的求婚,劉母也是“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在以封建禮教為規范的時代,劉母自己把母女權威關系倒置,使“豈敢”成了劑蘭芝“昔作女兒時”的習慣,使劉蘭芝在娘家就已經形成了“專由”的性格,到婆家后她和焦母的爭執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了。劉母的嬌慣和放縱是培育劉蘭芝叛逆性格的溫床,她的溺愛使劉蘭芝到婆家后無法適應正常的家庭倫理準則,成為釀成悲劇的重要原因之一。
現在的家庭教育的一個突出問題是家長在“愛”的大旗下的種種過分行為,如溺愛、放縱、苛求等,從主觀意愿上來看,我們不能否認是“為你好”,而從客觀效果上來看,其實是“雖曰愛之,其實害之”。
二、傷其互不理解
1、焦母與焦仲卿
從焦母的角度來看,含辛茹苦地將兒子拉扯大,多年守寡的她無法容忍劉蘭芝搶走自己最為親近的兒子,也同樣無法容忍平素對自己敬愛有加的兒子的“移情別戀”,更無法容忍兒子站在媳婦的立場上為其辯護,同自己粗暴地頂撞,甚至用“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來相威脅。因此,兒子越是替媳婦說話,她就越堅定地要趕媳婦出門,造成悲劇也在所不惜。從焦仲卿的角度來看,他絲毫都沒有體會到母親多年來的付出。更沒有設身處地去體諒母親孤寂的心境——兒子經常不在家,媳婦與自己又沒有感情上的交流——不去充當母親與妻子之間的和事佬,卻只聽妻子一面之詞就去責問母親,充當了“娶了媳婦忘了娘”的角色,客觀上造成了矛盾的激化,在整個事件的進程中也沒有與母親推心置腹地去交流,只是反復強調自己的觀點,最終釀成悲劇。
2、焦母與劉蘭芝
從婆媳關系上看,焦母和劉蘭芝互不理解,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問題,而不考慮對方的感受和需求。劉蘭芝嫁人焦家二三年還未進入家庭角色,還用在娘家的思維模式來處理矛盾,也未盡兒媳之孝道。對婆婆進行感情投資,填補婆婆因兒子不在身邊的感情空白。兒子不在身邊,兒媳形同陌路,當然使焦母倍增凄涼之情。她看到與自己相依為命的獨子婚后把愛更多地獻給妻子,心中當然不是滋味,當然會產生一種失落感,當然會把這一切歸咎于兒媳對兒子的殷勤承歡和狐媚吸引。甚至會認為是兒媳婦把兒子從自己身邊生生搶走了。因此,夫妻越是恩愛,就越發引起她的失落與嫉妒;劉蘭芝越是賢良,就越發引得她的不滿。這樣就必然以婆媳關系徹底破裂反目成仇而告終。
3、焦仲卿與劉蘭芝
綜觀事件的整個過程,圍繞在焦、劉身邊的種種事端全都被懷疑、猜忌、誤解所驅動和主宰,人性中陰暗消極的一面滲透進他們的愛情中,他們沒有及時化解,就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在夫妻關系上。焦仲卿缺乏必要的投入和溝通,使劉蘭芝倍受冷落,再加上“相見常日稀”,時空的隔絕引起了心理的空缺。他一聽說劉蘭芝要結婚了,不怪自己遲遲不行動,反倒怨恨劉蘭芝變了心,氣呼呼地前來興師問罪。他不理解劉蘭芝被迫允婚的痛苦。反而用“賀卿得高遷”、“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來進行嘲諷,就像《紅樓夢》里柳湘蓮向尤三姐索還定情寶劍的效果一樣,消滅了劉蘭芝最后的一點希望,促使劉蘭芝沖動地決定以死證明她對焦仲卿的愛。而劉蘭芝不理解焦仲卿作為府吏,本來事業和家庭就難以兩顧;不理解焦仲卿對母親相依為命的感情,不替焦仲卿對婆婆盡孝道,慰藉婆婆孤獨的心;更不理解自己想回到焦家需要焦仲卿對母親做大量的工作,絕非短時間所能實現,“還家十余日”就失去耐心,認為“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答應了太守家的婚事,從而使自己與焦仲卿破鏡重圓的愿望化為泡影,令人扼腕。
4、劉兄與劉蘭芝
太守派媒人來求婚,劉蘭芝不忘“府吏見丁寧”,一心只盼破鏡能重圓,可劉兄對妹妹的事情卻無絲毫的理解和尊重,粗暴訓斥劉蘭芝“后嫁得郎君”,“足以榮汝身”,“作計何不量!”他以權利價值去計量愛情關系,做法是荒唐無知的,甚至是市儈的、冷酷的。而劉蘭芝也不理解自己哥哥的這種行為未必不是從關心妹妹的角度出發,因為他畢竟不了解劉蘭芝與焦仲卿之間的深情,既然結束了一段婚姻,就應該尋求新的幸福,當然極力主張妹妹答應太守家的婚事;更不理解哥哥的行為客觀上是當時的社會風氣使然,自己的哥哥作為普通人無法超越時代。劉蘭芝不與哥哥交流,把自己和焦仲卿的想法告訴他們,爭取支持,反而受不了哥哥兩句話,就首先違背了與焦仲卿勢別時的誓言,使事情無法挽回。
三、傷其行事極端
1、自請遣歸
劉蘭芝實在是一個任性沖動的女子。她的自請遣歸顯得很倉促,究其原因,是她有恃無恐。她仗著娘家“箱簾六七十”的財勢,仗著自己的青春美貌,仗著焦仲卿對自己“守節情不移”,希望用最后通牒式的自請遣歸來激起焦仲卿對他母親的反抗,和自己站到同一條陣線上。其實這正是她行事極端缺乏考慮的表現,她以為在娘家的任性到了婆家能繼續頂用,殊不知這是激化矛盾的下策,她忘了任何人都無法與強大的制度相對抗,與之對抗的結果只能是頭破血流,一敗涂地。作為具有絕對權威的家長,焦母無論從維護自身尊嚴或維護綱常倫理的角度都不會退讓妥協,你不是想走嗎?那好,“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這樣,劉蘭芝就把自己逼到沒有回旋余地的境地。從這個角度說,是她自己動手埋葬了婚姻。
2、相約殉情
從感性的角度,愛情總被過度渲染為超凡脫俗,可以超越凡身,可以超越時空,歌頌為愛情無條件的奉獻和犧牲,直至以一種自殺式的行為升華。從理性的角度看,無論什么動機或價值,都不能成為用生命換取的對象。學生質疑,一對相約自殺的男女值得學習嗎?焦仲卿、劉蘭芝倆人的婚姻雖然毀滅了,但他們都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如果劉蘭芝再嫁,焦仲卿再娶,難道就不能再一次擁有各自的愛情?這種選擇,可能無法換取眼淚,但是,可以挽救生命。況且焦仲卿、劉蘭芝以死作為代價,連生命都放棄了,這樣追求愛情有價值嗎?因此,對于殉情的歌頌有時候是一種教唆,特別對中學生而言。在教學的過程中應竭力避免類似消極的因素。
四、傷其風俗殺人
1、早婚無知
“十七為君婦”,這是漢代的普遍現象,在當時的確不算早,但從人的生理心理發育的角度來看,絕對是早婚。十七歲的女孩子無論生理發育和心理發育都沒有成熟,與小姑臨別既不是說勞作,也不是說女紅,而是嬉戲,可見其明顯的年齡特征。這樣的少女對婚姻生活的知識即使不能說一無所知,也肯定是知之甚少,驟然將其置于婚姻生活情境中,怎樣與公婆相處,怎樣與丈夫相處。其茫然與無助可想而知。十七歲的女孩子,生活經驗和社會經驗接近于零,面對與婆婆的矛盾,可資的經驗只有在娘家與父母相處的經驗,而在娘家與父母相處的經驗在婆家完全不能用,用了效果適得其反;可以求助的人只有丈夫,而丈夫的情形跟自己相似,直筒筒的處理方法,得到的結果只能是令人遺憾。
2、遣歸之制
筆者絕不是指責劉蘭芝,也不是單純地譴責焦母和劉兄粗暴地把劉蘭芝逼上絕路,弄清焦母與劉蘭芝誰對誰錯也沒有什么意義,筆者在這里要強調的是:制度殺人。在劉蘭芝生活的男權社會里,衡量一個女子是否合乎“婦道”,是和我們今天的標準大不相同的,按照當時衡量“婦道”的是非標準,可以遣歸劉蘭芝的理由很多。比如按照《札記·昏義》所言,作為女子,與丈夫的親密程度不可超過與舅姑(即“公婆”)的親密程度,否則即為“不事舅姑”,可以遣歸。再比如按照《札記·內則》所言,兒子過于喜歡妻子,引起父母不高興的,可以休棄。還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縱覽全詩,我們不難看出,劉蘭芝在這幾點上都沾邊,再加上焦母的指責的“無禮節”與“自專由”,都足以使處于婆婆角色位上的人自然而然地“久懷忿”、“失恩義”,順理成章地把她休掉。我們傷其風俗殺人,就是希望提醒人們,一切不合理的制度都是造成泯滅人性戕害生命的悲劇的根源。
焦劉的婚姻悲劇和圍繞婚姻的愛情悲劇的發生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和等級社會的時代環境有著密切的關系,焦母、劉母、劉蘭芝、焦仲卿皆是悲劇的犧牲品。我們在指導學生進行研究性閱讀時。應該啟發學生認識到,悲劇在將人生中最殘酷的一面呈示給我們,引起我們驚悚的時候,更激發我們對美好的生活的追求。當我們具體感受中學教材中的這篇作品的悲劇之美的時候,無不給我們這種具體切實的體驗。
解澤國,江蘇聯合職業技術學院鎮江機電分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