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文《我與地壇》比較多地流露出了作者史鐵生的宿命意識。
有的地方說得很直接,比如在談到“我”與地壇的不解之緣時,作者寫道:“我常覺得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仿佛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盡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宿命的味道”、“上帝的苦心安排”,說得直截了當。
地壇中的建筑,地壇中的草木昆蟲,無不給人宿命之感。“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剝蝕了古殿檐頭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門壁上炫耀的朱紅,坍圮了一段段高墻又散落了玉砌雕欄,祭壇四周的老柏樹愈見蒼幽,到處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蕩”,時光流逝,盛衰興替,這是宇宙規律。“蜂兒如一朵小霧穩穩地停在半空;螞蟻搖頭晃腦捋著觸須。猛然間想透了什么,轉身疾行而去;瓢蟲爬得不耐煩了,累了祈禱一回便支開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樹干上留著一只蟬蛻,寂寞如一間空屋;露水在草葉上滾動,聚集,壓彎了草葉轟然墜地捧開萬道金光”:園中的一切都安于自身的命運,都在上帝安排的軌道上運行——蜂兒、螞蟻、瓢蟲、蟬,生命多么卑微,卻安于卑微,活得自在坦蕩;露水的存在多么短暫,卻在毀滅的瞬間綻放出美麗。作者說:“十五年中,這古園的形體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東西是任誰也不能改變它的。”不能改變的是什么呢?是自然界的風雨晨昏、盛衰興替——這些都是宇宙運行的具象,是人的意志能左右的嗎?
作者在地壇中的所見所聞,無疑讓他體悟到了人的命運:“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人是宇宙中的一個分子而已,生老病死當然不由自己來安排,而是由上帝來安排。這層意思,在未選人課本的某些章節中表現得更鮮明,此處略加列舉,聊作佐證。作者在第四節中寫了一個試圖以參加長跑比賽來改變命運的人,結果一切努力都是徒勞;在第五節寫了一個漂亮然而弱智的小姑娘,然后說:“要是上帝把漂亮和弱智這兩樣東西都給了這個小姑娘,就只有無言和回家去是對的。”第五節中有一長段議論,大意是說,這個世界存在差別是合理的,苦難和不幸是上帝安排的,它們降臨到誰的頭上也由上帝安排。
總而言之,文中流露出的宿命意識是毋庸置疑的。在一般人看來,宿命的觀點是消極的,是要批判的,筆者認為,在本文中卻不然。
首先,我們要理解作者的處境和他內心的痛苦。一個人在二十歲也就是在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間幾乎什么都找不到了,在這樣巨大的打擊面前,是很容易因絕望而自我毀滅的,要活下去必須要找一個理由,這個理由是從地壇中的物和人身上找到的。這個理由就是上文所說的,生死由上帝安排,不必急于去死;人世間難免有苦難,由誰承擔苦難個人是不能作主的。這些感悟無疑給作者痛苦的心靈帶來了莫大的安慰,避免了自我毀滅,它的積極意義不言而喻。
其次,我們應看到作者在尋求精神支柱的過程中對生命的頑強眷念。“我一連幾小時專心致志地想關于死的事。也以同樣的耐心和方式想過我為什么要出生”,“這樣想了好幾年”,文中這兩句交代蘊涵著震撼人心的力量。只要稍有生活常識的人,都會感覺到這兩句話不同尋常。一連幾小時專心致志地想、用好幾年去想關于死和生的問題,這絕對是不合生活常理的,沒有哪一個健全的人愿意這樣做,因為想關于死的事、追問為什么要出生,并不是什么讓人好受的事。聯系上文作者所寫到的自身遭遇,去揣測一下二十歲的年輕人突然殘廢雙腿后的心理狀態,不難理解這兩句話透露出來的作者的心靈在生與死之間徘徊所受的煎熬,而在這漫長的煎熬中,作者終未放棄對生的理由的尋找。這是最能激發讀者對作者的不幸產生深切的同情的地方,也是最能讓人感悟到生命的寶貴的地方。
所以,當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仰天長嘆“這一切都是命”時,請你不要忙著批判他消極,也許這一聲嘆息拯救了一個生命。
胡象光,教師,現居湖北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