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狐貍精

看《聊齋》，有時候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狐貍精竟然可以那樣純潔。我們都說狐貍精害人，狐貍精狐媚，可《聊齋》里的狐貍精竟然可以像今天的陽光女孩兒一樣可愛。

《聊齋》里面就有這樣的狐貍精——嬌娜。

《嬌娜》的故事寫的是有一個叫孔雪笠的人，交了一個朋友，是狐貍精，是個男的。孔生的胸前長了一個巨癰，他的朋友皇甫公子告訴他，你這個病，我的嬌娜妹子能治。然后把嬌娜請來，原來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年約十三四，嬌波流慧，細柳生姿”。“嬌波流慧”，美麗的眼睛秋波一轉，流露出來的不是狐媚，不是賣弄風情，而是冰雪聰明。“細柳生姿”，她的腰很細很細，苗條、輕盈、秀美。

孔生本來是胸前長了一個很大的瘡，一下子看見年輕美麗的女大夫，小說里面寫的是“望見顏色，呶呻頓忘，精神為之一爽”，病痛都忘了。更有意思的是，嬌娜拿出刀來，給孔生開刀排膿，在這過程中，孔生不僅不覺得疼，反而貪近嬌姿，唯恐開刀的時間太短。

孔生雖然愛上了嬌娜，可嬌娜太小了，十三四歲，她家里認為不合適，就把嬌娜的表姐嫁給孔生，這樣一來，兩個人就成了姐夫與小姨。后來，嬌娜一家面臨雷霆之災，因為她是狐貍精，有時候雷霆要治狐貍精，在這樣的情況下，孔生挺身相救，自己被雷霆劈死，嬌娜嘴對嘴地把自己的紅丸給了孔生，把他救活了。

《嬌娜》里面有兩次寫到紅丸。紅丸是狐貍精修煉一百年、一千年，甚至幾千年才能夠煉出來的救命仙丹。嬌娜第一次用這個紅丸給孔生治病，開刀排膿，完了之后，“口吐紅丸，如彈大，著肉上，按令旋轉，才一周，覺熱火蒸騰；再一周，習習作癢；三周已，遍體清涼，沁入骨髓”。第二次用紅丸救孔生的命，小說里面這樣寫:“自乃撮其頤，以舌度紅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紅丸隨氣入喉，格格作響，移時，醒然而蘇。”

《聊齋》的點評家們，點評到這一段的時候，就說：“以舌度紅丸，報之不啻以身。”就是嬌娜把紅丸嘴對嘴地送給孔生，不比女人獻身給男人差。在蒲松齡那個時代，嬌娜這個形象非常超前，所以，蒲松齡說“余于孔生，不羨其得艷妻，而羨其得膩友也”。我羨慕孔雪笠，我不羨慕他得到美麗的松娘為妻，我羨慕他得到了嬌娜這樣一個生死相交的異性朋友。

蒲松齡把嬌娜和孔生的感情歸納為“色授魂與”，就是因為外貌的吸引到心靈的相通，他認為這樣的感情遠遠超過神魂顛倒，勝過男歡女愛。嬌娜和孔生不是夫妻勝似夫妻，不是情人情逾情人，沒有肌膚之親勝過肌膚之親。他們是朋友，是異性朋友，但不是一般的朋友，是深相憶，長相知，關鍵時刻可以獻身的朋友。男女之間，能不能有非婚姻、非情人，但是純潔執著、甚至可以共生死的友誼?從嬌娜這個天真爛漫、圣潔美好的形象，我們說可以的。嬌娜和孔生這種感情是超乎于友情、愛情、親情之間的第四種感情。

馬洪江/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