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枰中的少男少女（１９）

全國少年賽結束后，何苗苗就離開了象棋班。媽媽、舅舅和姥爺，都覺得念書考大學才是正經。苗苗她爸死得早，媽媽一直投有再婚，為的就是苗苗，怕女兒受委屈。苗苗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雖然舍不得離開象棋和班上的伙伴，卻不忍心讓媽媽難過。復習功課之余，她只能自己擺擺棋，但擺著擺著就走了神。

姜毅每周會來兩三次。他今年上高一，苗苗小一歲，上初三，正準備中考。姜毅外表木訥、憨厚，各門功課卻能輕松拿下。要知道他每天只上半天課，平時也不見他啃書本，還時不時地出去打比賽，考起試來卻筆走龍蛇，年級排名總是名列前茅。

苗苗真是服了他。姜毅每次來都能幫她解決一些難題。奇怪得很，同樣的內容，老師講了，苗苗記不住；姜毅隨便指點一下，苗苗就茅塞頓開。苗苗有一次別有深意地問他這個問題，這呆子，一臉的茫然，完全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媽媽一開始對姜毅警惕性很高，女兒大了，交友千萬要謹慎。但幾次過后，媽媽放了心。這個小黑皮，真是個老實孩子，只有苗苗欺負他，哪有他欺負苗苗的道理?媽媽雖然不懂功課，但看得出來，女兒每次都有收獲，他倆在一起，也沒有別的名堂。

但是媽媽還是告誡女兒，現在還小，談朋友不到時候。姜毅這孩子是不錯，但談朋友會分散精力。盡管苗苗盡力掩飾她對姜毅的感情，但這豈能瞞得過媽媽的眼睛!每個女孩的媽媽，都是一個天才的偵察員。

在姜毅的幫助下，苗苗的功課追了上來，一模二模都考得很好。媽媽樂得合不攏嘴，到學校開家長會也覺得很有面子，人也好像變年輕了。媽媽說，叫姜毅來家吃頓飯吧，不管怎么說，得謝謝人家。中考完了以后，你們就劃句號吧。媽媽對他印象挺好的，但現在不能再處了，再處就要……就不太合適了。

苗苗淡淡地說，吃什么飯?我叫他以后別來就是了。

媽媽狐疑的目光，在女兒身上停留了很久。

感情這東西，就像石縫里的野草，生命力極強，就是用大石頭壓住它，它也會從旁邊鉆出來。媽媽這點阻力，在苗苗看來，根本不值一提。中考過關后，暑假來臨了。媽媽每天要上班，女兒卻是自由身。她和姜毅講好了，以后就在天鵝公園見面。

天鵝公園坐落在省城的中部偏南，它的圍墻截取了那一大片湖泊中最精彩的章節。苗苗認為公園圍墻外面的湖水，才是最美麗的地方。只要有了姜毅，不管走到哪，他們頭頂上都會是一片藍天——和這湖水一樣澄澈，美得叫人心顫。

苗苗選擇這里約會，還因為天鵝公園離她家只有一站地，離棋院也不過三站多一點。這里有一個屬于他們的小天地，幽靜，沒人打擾。坐在柔軟的草地上，身邊有樹，對面是湖，湖面上和綠蔭里，又有啁啾的鳥兒。還需要什么呢?苗苗心滿意足。

然而今天苗苗等了很久，姜毅卻沒出現。

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姜毅在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自責。他恨自己沒出息，不能掙錢。他想給苗苗買她喜歡吃的奶昔，苗苗不肯。奶昔三塊錢一個，苗苗說太貴了，那就買兩支里脊肉吧，里脊肉也是苗苗喜歡的，才一塊錢一支，苗苗還是不同意。姜毅知道苗苗是體諒他，但苗苗越是這樣，姜毅越是覺得自己無能。姜毅并不羨慕小元和趙海他們，還有格格，他們都攤上了好父母，吃穿不愁，每個月的零花錢有好幾百呢!

頭天晚上，姜毅忽然想到一個殺富濟貧的主意，這個主意讓他興奮。他知道小元和趙海對排局很少涉獵，何不用江湖殘局幫他倆抽抽脂、減減肥?姜毅覺得自己已經是個男人了，是男人，就應該掙錢給女人花。想起每次約會時，兩人就那么干坐著，還老喝苗苗從家帶去的綠豆湯，他就羞愧得無地自容。不行，這個局面必須改變。

第二天吃罷早飯，姜毅便把棋擺開了，希望能引小元和趙海上鉤。可小元和趙海都像是窺破了他的陰謀，他們只過來瞥了一眼，說一聲“哦，排局呀，沒勁”，就自顧玩自個兒的了。姜毅故意挑他們：“怎么樣?敢不敢來試試?掛點小彩?”

“別，我對這玩意兒沒興趣。”小元戴上耳機，晃著腳開始聽音樂：“你還是自個兒練吧。”

趙海這小于乎時頭腦挺簡單的，今兒也像是變了個人。這家伙躺在床上玩游戲，邊玩邊說：“姜哥，你別是挖個陷阱，誘我跳進去吧?”

得!白忙了。昨天夜里姜毅還琢磨了半天選什么排局呢!

苗苗已經不知多少次對自己說，走吧，走吧，他不會來了，肯定遇上什么事了，再等也是白瞎，但就是挪不開腳步。她開始數那棵小樹上的葉子，數湖心島上棲息的小鳥，數得都忘了有約會這回事了，這才見姜毅氣喘吁吁狂奔而來。

看到姜毅滿頭大汗的樣子，苗苗真想撲過去，使勁摟他親他捶他，偎在他的懷里，噘起小嘴抱怨他，跟他撒嬌，但卻莫名其妙地背過身，給了他一個脊背。姜毅興奮地說：“我有掙錢的辦法了!我要讓你想吃什么就能買什么!”

苗市氣咻咻地說：“錢錢錢，吃吃吃，你就知道這些!你知道人家等廠你多長時間?”

姜毅說：“有錢以后，我先給你頭個手機，這樣有事我就可以給你打電話了。”說著拉起苗苗的手：“走，咱們去買奶昔，我今天賺了錢，讓你過把癮，吃個夠!”

苗苗說：“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姜毅說：”我轉了一上午，直到下午才碰上機會。和人家下彩棋，賺了20塊錢呢!”

苗苗急了：“就為20塊錢，你讓我等了倆小時?錢重要，還是我重要?”

姜毅陪笑說：“當然是你重要了我本來想上午把錢的問題解決，下午過來吋不就可以給你買奶昔了?”

苗苗說：“我恨奶昔，我再也不吃奶昔了!”

姜毅可憐巴巴地說：“我一大早就出來了，到現在中乍飯還沒吃呢。”

苗苗心一軟，但活一出口，還是刀子似的：“你手上不是有錢了嗎?你下館子去呀!”

姜毅說：“這錢是為你掙的，我怎么能隨便花?”

苗苗不吭聲了，想想還是氣不順，嘀咕著：“花言巧語!”

話音剛落，就聽姜毅的肚子咕咕地響。姜毅說：“你聽，我沒騙你吧，都餓得前心貼后心了。”

苗苗噗哧笑了：“討厭，什么破肚子，還真響起來了!跟真的似的!”說著掏出手帕給姜毅擦汗，讓他趕緊喝點綠豆湯，消消暑氣。完了挽起他的胳膊，說：“走吧，掙錢有功了，我請你吃酒席。”說著在他緊繃繃的胳膊上擰了一把。

小吃部里顧客不多，正合苗苗和姜毅的心意。他們要了兩碗餛飩和一屜小籠湯包，苗苗把湯包推到姜毅面前，讓他多吃點，說自己有碗餛飩就夠了。

聽姜毅前前后后說了下彩棋的經過，苗苗說：“下整盤多慢呀，玩排局呀!我最近沒事時也拿排局消磨時間，以前看金老師和楊老師在一起拆過一個，套子特多，肯定能行。”

姜毅說：“我昨晚想了大半夜，就是排局。早上擺了半天，也沒人措理!只好跟人下整船了。10塊錢一盤，下廠兩盤。那人還想下，我一看時間不早了。就過來了。”

苗苗問：“你想擺什么局?有名兒嗎?”

姜毅說：“沒名兒，從地攤上看來的。對了，擺給你看看?”

苗苗看了看周圍，又瞟了一眼飯店的服務員：“人家能讓嗎?”

姜毅說：“那咱們趕緊吃吧，吃完了找個地方擺一擺。”

從小吃部出來，姜毅還是給苗苗買了一個奶昔，這是他的心愿。苗苗這一次沒有阻攔，她覺得沒法兒拒絕

在路邊，姜毅掏出棋來，蹲在地上就擺開了。姜毅說：“上哪兒找地兒去?就在這擺吧，抓緊時間。”

姜毅還沒擺完全，苗苗就笑了：“這是‘小二炮’啊，還沒名兒呢!”接著又說：“別擺這個，這個不好玩，看我給你擺一個，那才有意思呢。”

說著擺了個殘局，姜毅居然不認識。他想了幾分鐘，拿起紅炮往黑底線一放，打將，苗苗用炮吃兵，姜毅又高車守住兵線，走車一進三，認為可以連攻帶守。苗苗笑著說：”你上當了。”說著止炮7平4，姜毅不明白，問：“你這什么意思?”

苗苗說：“叫殺呀，下步卒3進!再炮4進4、你還不撂了?”

姜毅說：“那我車一平六呢?”

苗苗還投說話，姜毅突然發現了其中奧妙，脫口說：“噢，不行，你有卒6進1送掉，引我車吃，再卒3進1殺棋。”

苗苗笑道：“真聰明，就沒見過像你這么聰明的。”

姜毅把棋擺回來，對著棋看了一會兒，說：“這個棋，紅方先沉炮一將，再車一平六，是最容易犯的錯誤。表面上紅方好像有殺，但黑有卒3平4的巧手，待紅車吃卒后，再炮7平4擋，下步卒6進1，紅方無法化解。對吧?”

苗苗嘿嘿直樂：“人都說孺子可教，你倒好，師傅還沒教呢，就先會了。”

姜毅生性憨厚，也不介意，只是盯著棋盤。想了一想，又問：“那要是紅方先走車一進三，會是什么結果?”

苗苗說：“車一進三也錯，黑方平炮將，你只有前兵平四吧?我卒6進1，你車吃，我炮打車。下面還是可以炮6平4作殺，對攻的話你沒我快。”

姜毅說：“你炮吃車后，我先炮二平六占住這條線呢?”

苗苗說：“那我就炮6平3，還是一樣的。不信你試試?”

姜毅不服氣，說試試就試試。雙方演變起來：

1．車一進三 炮7平6

2．前兵平四 卒6進1

3．車一平四 炮6進6

4．炮二平六 炮6平3

5．兵四平五 卒3進1

6．炮六進二 炮3進1

姜毅看到，如走后兵平六殺，黑方正好炮2平4吃炮，解殺還殺。姜毅擰緊眉毛，苦思破黑之計。忽然抬頭問：“你這局叫什么名兒呀?挺鬼的。”

苗苗正想說，忽然臉一紅，又不說了。姜毅說：“賣什么關子呀?快快招來!”卻見苗苗捂著肚子苦著臉，起身就跑。

編輯 志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