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

目擊

一陣風，他要從一片并蒂蓮的葉子

所占據的位置上走過去。并蒂蓮

正在開花。她是執拗的，像一個孩子的母親

風執意要過去，推了葉子一把！葉子

向后趔趄了一下，又挺直了身子，看著風

兩個推來搡去，相持了好大一會兒

風像是發怒了，猛一用力

“咔嚓！”——我真的聽見了那骨折的聲音

葉子的臂膊斷了……

我當時正在窗前，目擊這一幕發生

葉子我認識。那陣風我也認識。因為當時

聽見他說：“我是春風，讓我過去！”

靜

現在，我只需要夜，需要夜空

這一只遙控器；需要月亮

這美妙的靜音按鍵

風的手指，輕輕地，一按

世界便啞寂了

我需要這樣的寧靜

啊，給大地和死者以安息

讓思念的露珠在草葉上分娩

花開的力量拿走了我的聲音

這正是我喜歡的

我甚至把月亮視作一個叫靜的

女人。那些還在說話的嘴巴

像在奇怪地呼吸

夢想的翅膀

微小的飛蟲，突然從子夜的暖光里

向我飛來

無聲無息。但輕盈，透亮

或許也帶著些怯懼

它誕生于我生活的殘跡

果皮，下水管口我洗漱過后的水漬

它泄露了我秘而不宣的靈魂

這是可怕的。這是

無法忽視的飛行。宏大，迅疾

抖動著夢想的翅膀

雪蓮

我相信塵世的幸福

但我已不配享用

我對鷹說：帶我走吧!即使交給

飄流的云。我要為高遠而孤寂的星

獻上我的美麗

我為此而死去了五百年

在我離去之時

我把淚灑給顫抖的荷葉

把血凝在凜冽的梅枝

我為此而孕育了五百年

我燃燒的靈魂說——

寒冷是多么溫暖啊!

我穿著薄紗一般的裙裾

我淡紫色的唇印，被雪收藏

雪為我而不再融化

因為盛開，我擁有自己的春天

因為芬芳，我不會說出內心的痛楚

繁忙的蜂蝶啊，請守住你們的花蕊

我已擁雪而眠

雪豹是我的情人

三重奏

綿延的群山和河流，拉長了黑夜和白晝

或者縮短，像再次隆起和回到源頭

樹林、草地、丘陵、莊稼和果園

接力而跑，裊裊的炊煙讓我聽見了短促的

喘息

我端坐于晦暗和敞亮的窗前，陽光金黃的

手指

緩慢地翻動著已經長滿青苔的書卷

死亡是疾馳和飛翔

“在生命的盡頭，我們將和

死去的親人相遇”——這即是說

死亡是疾馳，飛翔

是箭一般的光，火一樣的風

他們即使蹣跚，癱瘓，甚至是一個

不會行走的嬰兒，因為死亡

因為卸去了一切重負，甚至骨頭，血

而疾馳，飛翔。像箭的光，火的風

他們在瞬間超越我們

在遙遠而鄰近的終點等待我們

生，是擋住我們道路的唯一的人

我想扯住他們：輕的腳

虛幻的袖子……但我只看見了

他們的眼睛——直到與我相聚，擁吻

才像天堂之門，輕輕關閉

而我還要睜著眼睛

耐心等待。死亡是我必須完成的一個使命

秋辭

我再也不能

驚飛鈴聲和鴿子，擦落紛紛揚揚的雪粉

胸前飄動紅色的火焰

我再也不能

緊跟六月的太陽和鐮刀

找尋那些奔跑的麥穗

我再也不能

割草，砍柴，從河里挑水

為螢火蟲和紡織娘撥開茂密的草葉

我再也不能

讓泥土亮出肥沃的肌肉。在白天看見黑夜

眼前是飛舞的星星

我再也不能

背負南方和北方的米袋

頭低著，用腳咬住顫抖的大地

我再也不能

堅硬的火把點燃澎湃的山峰

在寒冷的原野完成一次次春播

我再也不能

用一片瓦描繪家，一棵樹打開春天的窗戶

把母親像嬰兒抱在懷里

（選自《延安文學》２００８年第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