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上的綠（組詩）

夕照

夕照在山脊間

明暗相移

一個人在這樣的時刻

觀心

異常清晰的明暗相移

如果一坐

再坐下去

明暗就沒什么區別了

那不依賴光線的明亮

再沒有陰影

留白

在心里一個空間

無法儲藏什么的儲藏室

沒有人能坐的一把椅子

——這秘密而私有的部分

未知而期待的空無

這神秘而帶著祝福的缺席

缺席者統治的白晝和夜晚

我一輩子的努力

是要與這缺席者相逢

相知合二為一

雪后

積雪巨大的網

一只松鼠從網眼里伸出頭來

吱吱吱叫喚著

不知名的野草

用力躬了躬背站起來

顫悠悠地張望

在如此凜冽的寒冷與寂靜里

我確信：你的心曾在某處伸出頭來

我們彼此呼喚但沒有相遇

晚秋

斜陽照在斑駁的庭院里

母親一棵被砍去頭顱的向日葵

她們站在一起

我聽見干枯的葉子說：

對不起我多么想再伸出

一個頭顱

獻給你們——我的兒女

喜悅

微風吹來

柔嫩的手緩慢而經久地撫摸

慢鏡頭鋪展心里的綠如廣闊的草坪

搖曳沒有涯際直至指尖、末梢

——一定有什么事物經過了我

如微型的水流經過了我的根：

神恩。人間的思念、祝福、光

或者忘懷已久的一段情緣

徐徐醒來

玻璃

玻璃的誕生是為了蒙塵

一塊未蒙塵的玻璃等于從未出生

彩繪和污垢

玻璃斑斕的一生破碎的一生

讓陽光和風景透明的

誰知道她是不是一塊再生玻璃

遺址

在廣闊的身體內部留下了

多少自己的和別人的遺址

做自己的考古學家

許多碎片反復咀嚼

其中真實的部分

在追憶和推測中被一再篡改

你在我心上留下的

一定是你的另一種步態

一種你永遠無法悉知的醉意的描摹

花朵

陽光和雨水依然光顧它們

——在一些絕塵之地

花朵們年復一年

在各自的枝頭等待著被看見

在廣闊的個體版圖中

有一些永遠無人目睹的白玉蘭、紅罌粟……

絢爛至極的柳綠桃紅

——我

是自身的經過者、愛戀者，和舍棄者

遺蹤

一些身邊或遠處的事物

一些心里或心外的事物

一些知名或不知名的事物

——不見了

——從一場大火中消失的宮殿

轉移到地下

只有我們的肉身逃了出來

只有我們的肉身

如一個再也找不到家的孤兒

我走了

我走了

仿佛牧民從一個草場

趕往另一個草場

但總有某樣東西未跟過來

她待在不知名的某處

我們既不能在回望時看見

更不能在展望中確認

(選自《鴨綠江》２００８年第３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