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斌的詩

接骨術

我身體中的一堆骨頭里

有天然的接骨術

這完美的技藝我要認真贊美

多少年了我奔跑行走跳高跳遠

一直都能順利完成

且不必生出絲毫感恩之心

這種守護我不知道是誰的施為

我贊美但沒有具體的對象

生活中有這么多匿名的善的力量

就像空氣只要你肯呼吸

它就棲息在你的鼻尖

假如我有關節炎

我肯定會怨恨天氣

假如終有一天我步履蹣跚

把要抵達的目的地視為畏途

我也只會怨恨衰老

我的女兒左手骨折

她疼得說不出話

眼淚很密集地流出來

像密集的骨刺刺疼我

醫生施展人工接骨術

讓她一月接骨成功

但她現在略略變形的手臂

告訴我任何時候

對人工的技藝都不要確信

在建筑工地上我還看到

滿目都是出土的枯骨

在大地的內部

就算有再好的接骨術

也將無所施為

我仍然只能用

微小的疼痛來報答你

有關什么和什么的什么

說了很多但是再也記不起來

能重復做的

仍然只是用手指

指著那個具體的形象

然后說出隨即消隱的聲音和詞

這就像男人的那個把柄

其實是多么的不嚴重

大多數時間只能安于廢棄和無用

或像一個剛剛被逮住的正在被拍照的嫌疑犯

蹲著把頭埋得不能再低

這具體的羞恥就是日常培訓的力量

而類似的時刻

我就是一個漢字的信徒

我不用手指

我直接走了進去

又滿身荊棘地回來

這有如童年鉆進刺絆的經歷

皮膚帶著線狀的灼痛和微小的血痕

但心里有說不出的快感

致醉倒于路途的陌生人

我沒有理由把迎面走來的醉漢

都看成醉鬼你歪歪倒倒

在陽光下拖著你的影子

像拖著一個搖擺的啤酒瓶

我知道這樣的事情隨時都在發生

日常中有很多事讓人不知不覺就醉了

但最讓我驚異的事還是發生了

你撲身倒地那一刻你的影子也急促收攏

去迎接你的身體

你是一個埋身于影的人呀

你不是用雙手而是用全身

抱住了道路

小區回家的路之左右

回家的路總是要走很多年

要一直走到我走不動為止

在我現在居住的小區

回家的路修得很好還刷了黑

那是回家的汽車走的

我走人行道這人行道也修得很好

是大理石鋪成邊上是非常精致的綠化

我知道我走出的那幾步的造價

值另外一些人一年的收入

這是我無法改變的

但讓我心情有些復雜

我知道我無權表達自己對那些陌生父兄的感激

這不過是社會慣有的兇惡和掠奪的秩序

在小區的路的左邊

有一個供暖用的鍋爐房

鐵門敞開著里面傳出機器發動的聲音

一堵白墻上還寫著八個大字

安全生產文明生產

路的右邊是一排樹

樹枝間不時傳來烏鶇和灰喜鵲的叫聲

鳥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但它斷續的叫聲使我體驗到

什么是真正的歡樂

和發自內心的對自然的感激

教堂抑或漢口車站

路神曲酒吧

教堂是神圣的怎么能

成了酒吧朋友不解舉起嘉士伯

啤酒瓶我們碰出清脆的聲音

我已不止一次注視過教堂的穹頂想像

那可能的高度

我早已遺忘世間還有高處的拯救

我已習慣身邊的歌手

用假聲唱歌樂隊用金屬和電

刺激深夜皮膚上絨毛的感性

不管怎么說通俗的娛樂

離趣味近和身體一樣

時時感覺不到心靈

但深夜的酒精

和夜色一起混淆事物的邊界

我知道此刻我是柔軟的

我喜歡身邊和我一樣飲酒

可以活動四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