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我把兩本印著敵對思想的書
并排放在硬木書架上。
一樣的文字,有著無可辯駁的親緣的詞語
在不同的立場上互致著懷疑和敵意。
夜里,書架上傳來怨恨的噬咬聲。
不知是詞語之間,還是詞語和牙齒的遭遇。
我用一張塑料紙把二者審慎地分開,
它們才漸漸安靜,像一場決斗后留下的兩塊碑文。
三年后,當我再從架上取下其中一本,
我發(fā)現(xiàn)薄膜的兩面嵌著來自雙方的文字殘跡。
就像一塊琥珀,封存著它們向彼此穿越的企圖、
臨終的掙扎,直到目光的熄滅,
但我無法斷定,那是邊境線上心照不宣的滲透,
一場失敗的叛逃,還是一次冒死的親近。
鴨梨
客人走后,
我們就像盤子里剩下的兩只鴨梨。
十二年高濃度的婚姻生活,
已讓彼此的味道接近
駐扎在北方水果里的一口涼水。
我決定切開自己認同的那一只。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
它居然是一只黑心的梨,
一個被一排錯誤的牙齒咬過的果實,
至少肯定是被
一張未經(jīng)審批的嘴巴過問過。
而那個蟲子卻因為厭倦或愛惜
而離開了現(xiàn)場。
它是誰?是誰在我的心中
埋下一陣未曾發(fā)掘的奇癢?
我很唾棄地把自己扔進餿桶,
盡管在旁人看來,我不過是一邊抱怨
一邊扔掉一只黑了心的鴨梨。
此刻,你正很零亂地睡在身邊,
已經(jīng)入夢的睡衣
像剛剛沿著我的刀口松開的果皮。
雖然我很想證實,并非所有的梨都是黑心的,
但我決定把另一只
留給你在方便的時候自己削開。
至少從你淺淡而均勻的呼吸中,
我看不出你的夢里
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琴語
那一年冬天,村里來了個討飯的瞎子。
他在倉庫一個朝陽的墻角坐下,
用一把胡琴,一塊松香
拉出了自己荒蕪而懸疑的身世。
村里的人都能根據(jù)琴聲的語調(diào)
逐字聽出整個句子。
但我只記得故事的第一行:
“胡琴,你在干什么?”“我在要飯。”
路上行走的人都在他的跟前停下,
他們的影子也像琴聲一樣細長,折疊在墻上。
許多人把錢放在他的草帽里。
那個平時話就不多的寡婦屈身投了兩個錢。
第一個掉在帽子里還能聽見,
第二個根本就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