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滕代遠將他的一生毫無保留地貢獻給壯麗的共產主義事業,他既是我軍領導人之一,又是一位永遠不會忘記人民的普通一兵。
我從軍生涯的30年,大多在遠離首都北京的邊疆海島,或是茫茫戈壁,或是深山老林,但無論我在哪里戍邊,總能收到父親的親筆信。他總是在關鍵的時刻提醒我保持共產黨員、革命軍人的高風亮節——艱苦奮斗,一往無前。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父親寫給我的3封信。

愛人民群眾,吃大苦,耐大勞
1968年2月,我應征入伍參軍離開了北京。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來到了祖國的西北邊陲。這里風沙迷漫,滴水成冰。部隊的伙食標準有40%的粗糧,一開始我不太習慣。一次我們部隊去農村參加翻地勞動,午休時農民給我們端出最好的飯菜;每人一碗玉米糊糊,一個班十幾個戰士只有一盤擺放了4個玉米面摻白面蒸出的饅頭。看到農戶一家老少都端著碗喝玉米糊,我們這群干了一天活的年輕戰士,誰也沒有去動那4個饅頭。艱苦的環境,強烈的反差考驗著我。我在寫給父親的信中描述了環境的艱苦和群眾生活的貧困。他很快給我回了信。他借古人語,稱這里是“金張掖,銀酒泉”。父親1954年指揮建設蘭(州)新(疆)鐵路時來過這里,從信中可以看出他對這個地方蠻有感情呢。以后我經過學習黨史方才知道父親1937年5月受黨中央委派,與陳云率領接應西路軍的代表團,帶領滿載武器彈藥、被裝和軍需食品的50多輛大汽車在祁連山星星峽迎接由李卓然、李先念、程世才率領的紅四方面軍西路軍部隊。父親以后多次來信對我說:這是一塊浸透烈士鮮血的土地。你要對得起為革命犧牲的烈士們,吃大苦,耐大勞,為我們中國自己的導彈核武器發展做出你們這一代人的貢獻來。父親的話時刻激勵我發揚紅軍傳統,“吃大苦耐大勞”,這也是父親為我當一名好戰士定立的標準,簡單明確。在新兵連訓練結束前夕,我向黨支部申請:要求把我分到最艱苦、部隊建設最需要的崗位上。上級批準了我的請求,讓我這個新兵來當班長,帶領一個班十幾個戰士,出色地完成了一個又一個艱苦的任務,我們班被評為“標兵班”,我也立功受獎,參軍第二年就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我把入黨的喜訊報告給了父親,他在來信中要求我:不但要在組織上入黨,更重要的是要在思想上入黨,這是一個長期、艱苦的過程,永無止境。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1969年8月,部隊任命我代理四站站長,我帶領自己的部隊在各種艱苦條件下錘練精兵,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戰備任務。1970年夏季,大學恢復招生,部隊準備送我去大學學習。可是8月10日,我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受傷,昏迷不醒。部隊馬上通知我家里,要求前去探望。秘書第二天就要來看望我,父親以一個老紅軍的胸懷囑托秘書:“你到部隊去,請向領導轉達我們的意見,如果還有希望,請盡力搶救,因為孩子還年輕,還能為黨和國家服務幾十年。萬一搶救失敗,我們不提出任何要求,一切按照部隊規定辦。”爸爸讓秘書轉告部隊領導:“家屬的意見就是這些,沒有別的要求。”秘書趕到部隊,看到昏迷不醒的我還沒有完全脫離生命危險,這時父親接到了去廬山參加黨的九屆二中全會的通知,他以黨的工作為重,要求秘書迅速返回,與他一起飛往廬山參加全會。
在第二軍醫大學長海醫院醫生的奮力搶救下,我終于蘇醒了,擺脫了死神的威脅。當我得知自己負了這樣重的傷后,曾經一度悲觀過,我這么年輕,就負了這樣重的傷,以后怎么去拼搏、生活啊?不久,我接到了父親的信,他在信中激勵我:“我贊成這樣的口號,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父親說:“過去你能以一個共產黨員標準工作訓練,完成任務不怕苦,現在還要加上一個“不怕死”,死都不怕,還有什么能阻擋你呢?”我想起父親在革命戰爭年代,在守衛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戰斗中,在抗日前線指揮作戰中,他都曾被敵人的子彈、炮彈擊傷過,用他的話講,死都死過幾回了,還怕這怕那嗎?父親的身上,至今留有彈洞。與他相比,我這點傷算得了什么?!于是我鼓足了勇氣,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求規范自己的行動。我在養傷中學習毛澤東的《矛盾論》,努力去做健康與傷病這對矛盾的轉化工作,在幾個醫院養傷,我只要能下床,就積極幫助醫生、護士做自己力所能及的衛生清掃工作,去炊事班幫廚。在第二軍醫大學長海醫院和廣州軍區總醫院,我都因為工作積極被醫院表彰,并在大會上發言。不到10個月,我就返回部隊,重新戰斗在自己熟悉的工作崗位上。
永遠不脫離人民群眾
1971年,我被提拔為軍官,父親得知這一消息后,給我來信,囑咐我要永遠保持普通一兵的本色。他說,軍官要做戰士的表率,不僅軍事技術要當士兵的表率,更要在服從命令、吃苦耐勞上為士兵做出好榜樣。父親要我加強理論學習,特別要從毛澤東著作中學習看問題、分析矛盾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父親早在大革命時期就和毛澤東相識。1926年5月,他受湖南省委指派到平江縣委工作,以后又任長沙近郊區第一任黨委書記、農民協會委員長。“馬日事變”前,柳直荀任省農協秘書長,父親擔任省農協委員長,并任湖南省委常委。毛澤東在國共第一次合作中負責農運工作,來湖南考察農民運動,就是由父親陪同他視察,以至43年以后的1968年10月八屆十二中全會上,毛澤東大聲地對父親指名道姓地說:“滕代遠,你那時不是湖南省農民協會委員長嗎,葉德輝不就是你殺掉的嗎?……”兩年后,蔣介石叛變革命,父親和彭德懷發動了平江起義,帶領紅五軍走上井岡山,與毛澤東、朱德領導的紅四軍會師。從此父親就在毛澤東直接領導下為中國革命這幅大油畫增添色彩。父親對毛澤東十分敬重,因為他深刻領會到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歷史長河中的雄才大略,父親要我在工作中學好用好毛澤東的立場觀點和方法,不是政治套話,而是用自己幾十年的革命經歷來說服我掌握革命的理論武器。

父親在來信中要我和戰士打成一片,星期天、節假日多到炊事班去幫廚,幫戰士站崗,讓戰士休息,這是我軍官兵一致的光榮傳統。我想起父親講過:1929年1月4日,紅五軍軍委與紅四軍軍委,湘鄂邊界特委在寧岡柏露村召開會議。會議做出決定:1月14日毛澤東和朱德率主力3600人離開井岡山,將扼守井岡山的任務交給父親和彭德懷率領的紅五軍和紅四軍三十二團。16日敵人調動了22個團3萬多兵力分五個方向進攻井岡山。紅五軍十大隊和五井赤衛隊共200多兵力在大隊長彭包才和黨代表李克如的指揮下守衛八面山。敵人先派了3個團的兵力進行佯攻,以探查紅軍的火力點部署,然后架起火炮用地毯式炮轟把哨口工事摧垮,紅軍又多次修復。父親在茨坪指揮部參加完緊急軍事會議后,連夜趕往八面山。這時天氣更冷,雪下得更大,八面山的氣溫降到零下十度。被敵人炸毀的工事因為凍土挖不動無法修復,而沒有掩體的陣地很難防守。父親在八面山仔細查勘地形后,召集彭包才,李克如等領導骨干在戰地召開了“諸葛亮會議”,討論決定把桌椅圍起來,用棉被和稻草鋪在上面,然后澆水凍冰。試驗后果然成功了。于是八面山哨口筑成一道道冰堡防線。紅軍依靠它打退了敵人的多次進攻。從17日戰斗打響,連續打了7天7夜。爸爸和指戰員們一樣沒法吃飯,只能在戰壕里一把炒米一把雪充饑。夜幕降臨,父親冒著大雪又趕往另一個哨口黎坪。他用自己在戰爭年代的親身經歷來教育我:越艱苦越離不開官兵一致的光榮傳統。老一輩革命家都是這樣要求年輕軍人的,1974年,母親帶我去萬壽路看望朱德同志。朱老總看到我穿著軍裝,就關切地問我現在部隊里軍官和士兵的關系好不好?朱老總說,你無論當哪一級的軍官,都要時刻把士兵放在心里。我請朱老總放心,我上小學就學過“朱德的扁擔”這篇課文,我會永遠保持“普通一兵”本色的。父親和朱德的友誼始于戰爭年代的1928年12月11日。那是在江西寧岡縣新城,“平江起義”后輾轉湘贛的紅五軍與井岡山的紅四軍勝利會師。42歲的紅四軍軍長朱德與24歲的紅五軍政委滕代遠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共同慶賀紅軍力量的又一次壯大。慶祝大會上,朱德、毛澤東、彭德懷、滕代遠都做了熱情洋溢的發言。講臺因為是用竹子捆綁的,承受不起多人一起上臺的重量而垮掉了。會場上有人小聲嘀咕:“剛會師就垮臺,真不吉利。”朱德聽說后,爽朗地大步上臺說:“同志們,臺子垮了再搭起來就是了,沒什么了不起,革命的臺子永遠是垮不掉的!”滕代遠和全場紅軍戰士報以熱烈的掌聲。1930年8月23日,在湖南瀏陽永和鎮,紅一軍團與紅三軍團會師組建了紅一方面軍。總司令朱德,副總司令彭德懷,總政委毛澤東,副總政委滕代遠。從此,滕代遠就在毛澤東和朱德的直接領導下為創建人民共和國而努力奮斗。
黨叫干啥就干好啥
這是父親在多次來信中反復強調的一個原則問題,也是他半個多世紀革命生涯的生動寫照。1971年我提為軍官后,總希望自己在軍事上有所發展,對政治工作和后勤工作沒有多大興趣。父親耐心地開導我,要我好好向雷鋒同志學習。“革命戰士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父親說,革命是一列奔馳開進的列車,為了列車準時到站,列車上的列車長,正駕駛,副駕駛,司爐,乘務員,火車站的信號員,扳道員,車輛段的檢修工,鐵路局的調度員,指揮員……一個崗位都不能缺少。為了革命的全局,需要你在哪里干,你就在哪里踏踏實實地把本職工作干好,沒什么價錢可講。父親還用他自己在戰爭年代的經歷來教育我:革命工作的需要就是個人的志愿和選擇。父親1924年剛參加革命是做學運工作,以后黨讓他從湘西到湘東做農運工作,在蔣介石叛變革命,白色恐怖最囂張的時候,黨指示他抓武裝斗爭,做兵運工作。在1927年9月初,他擔任毛澤東任師長的秋收起義工農革命軍直轄二團團長。1928年6月中共湘鄂贛邊特委書記郭亮因叛徒出賣犧牲,黨命令父親去接替郭亮的工作,那真可稱為“前仆后繼”的壯舉。1928年7月22日,父親經過周密細致的工作,組織發動了湘軍獨立五師一團彭德懷部“平江起義”。在紅軍初創時期,父親一直是做政治工作,從紅五軍黨代表到紅三軍團總政委,從紅一方面軍副總政委到東方軍總政委。后來,父親被派到蘇聯參加共產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后,系統學習了軍事理論和坦克,火炮,飛機的使用后,1937年回國,黨就命令他從此擔負軍事工作責任。1938年1月,父親任中共中央軍委參謀長,1942年8月任八路軍參謀長。1945年8月抗戰勝利后任晉冀魯豫軍區第一副司令員,1948年5月任華北軍區副司令員。
黨叫干啥就干好啥,這是一個老共產黨員的堅定信念。有父親做榜樣,我認真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始終保持共產黨員的本色,曾受到各級黨組織的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