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市級領導崗位上參與接待了不少黨和國家領導人,而使我留下難忘記憶的是在南縣接待朱基的那一天。當時,由于地委書記孫振華、行署專員陽寶華出差在外,無法及時趕回,省委便通知時任地委副書記兼行署副專員的我負責這次接待工作。
1993年4月14日,洞庭湖區百花爭妍,景色宜人,太陽不時地透過云層露出笑臉。微風吹來,使人頓感陣陣暖意。上午11時許,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朱基與國務委員陳俊生一行,在省委書記熊清泉、省長陳邦柱的陪同下,乘一輛中巴車從岳陽出發一路考察來到了南縣招待所。由于沒有警車開道,更沒有警笛轟鳴,招待所內是那么平和、自然。中巴車停穩以后,朱基身穿咖啡色夾克上衣和深藍色長褲,精神矍鑠,面帶微笑,一邊招于,一邊下車,我和南縣縣委書記段新宇等連忙迎上去,在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胡彪的介紹下,朱基與我們一一握手。握手后朱基環顧四周,敏銳地看到招待所大門口有不少擔負保衛任務的公安干警,立即指示其撤離。并隨即看了一下手表,便對身邊的同志說:“時間還早嘛,才11點多,聽聽南縣的情況吧!”朱基話音剛落,大家立刻忙碌起來。盡管事先并沒有安排上午匯報,但工作人員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五樓的小會議室,送上了匯報材料和地圖,沏上了熱騰騰的綠茶。朱基一進會議室,看到里面十分簡陋,有些藤椅已經破舊,便囑咐秘書李偉(后任總理辦公室主任)到廚房要求降低接待標準,不準上水魚等高檔菜并不準上煙酒。這使省、地、縣負責接待的同志十分難辦,但又只能堅決執行。
匯報一開始,朱基迅速翻看完段新宇的匯報材料后說:“段書記,前面的情況就少講一點,重點談談第三個問題(當前存在的困難與請求)吧。”當段新宇匯報到縣鄉財政比較困難時,朱基就問陳邦柱:“南縣蓄洪區的農業稅減免了沒有?”陳邦柱答:“減了一點,沒有免。”朱基說:“南縣人民生活在洞庭湖腹地上,交了那么多糧、棉,又上交了這么多稅收,為國家作出了重要貢獻,國家也要支持他們的發展呀!”朱基又問段新宇:“財政緊張,干部的工資發了沒有?”段新宇停頓了一下回答說:“這個月還沒有發。”朱基緊接著追問上個月發沒發。面對朱基的追問,段新宇感到只有說實話:“上個月是打的欠條。”朱基頓時嚴肅地說:“實際上已經兩個月沒有發干部工資了嘛。湖南有多少個這樣發不出工資的縣?”陳邦柱想了想回答:“60來個。”朱基接著說:“我們講富,還要不忘記有的地方窮。工資一定要保證發,連工資都不能按時發,餓著肚皮干工作,還趕什么‘四小龍’?先生存,后發展嘛。”
當段新宇匯報到撥給南縣的2100萬元糧棉預購定金還未到位時,朱基當即詢問陳邦柱和隨行的國家農業銀行的副行長有關預購定金的情況,對糧棉預購定金還未到位十分震驚,也十分不滿。他說:“我們有許多事情上面講得呱呱叫,就是難落實。今天是4月14日了,那么多預購定金,農民一分錢也沒拿到手,叫他們怎樣組織春耕生產?銀行的錢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炒地皮去了?如果是,要追究責任,真該砍腦殼。”朱基囑咐段新宇說:“南縣2100萬元糧棉預購定金什么時候到農戶手里,你打電話給我匯報,我的秘書叫李偉,等下他把電話號碼告訴你。干工作一定要真抓實干,一抓到底。”

段新宇的匯報,已經打破了以往的沉悶,帶來了求真務實的新風。我匯報時,主要介紹了洞庭湖治理情況、建議與請求。朱基時而首肯,時而看看地圖,并說你們益陽實際上是洞庭湖的“肚子”,真正的洞庭腹地。當我匯報到我區(實際上是全省)農用電費提高,農民負擔加重時,朱基隨即詢問陳邦柱及有關部門負責同志。當聽到湖南在加強電力建設時為籌集資金適當提高了電價后,朱基說:“不能沒有錢就找農民要,攤派集資,這非常危險。”我在匯報中提出的一些請求,有些已在朱基的考察內容中,他答應將在洞庭湖二期治理中統籌考慮。匯報會進行到12時20分,整個會場氣氛活躍,大家情緒高昂。
12時30分,我們與朱基共進午餐。由于李偉事先到廚房交代,原來安排一些上檔次的菜都被撤了,午餐已成為真正的工作餐了。我和地委副書記翦冰清等被安排與朱基等等領導坐在一席。朱基不喝酒,也未喝飲料,吃飯也很快。在頗具湖區特色的菜肴中,朱基最喜歡吃的是那盤雄魚頭里下的鮮嫩柔軟的冬莧菜,朱基吃了連聲說:“這菜好吃,叫什么菜?我1948年離開長沙時,好象沒有這種菜。”我們立即叫廚房加了一盤。看到朱基吃得很香,大家非常高興。午餐后朱基提出不休息,工作人員還是建議他到招待所客房稍許休息一下。朱基笑著說:“我服從命令,但只能到下午兩點。”
下午的行程很緊,大家又有個十分迫切的愿望,就是與朱基合影留念,但又怕他不同意。朱基知道后欣然答應,并告訴工作人員下午照完相后再去視察。這時大家十分高興。照相時,朱基看到只有地、縣領導在他后面時,連忙招手叫站在旁邊觀看的工作人員全部來合影留念。工作人員歡天喜地圍攏來,與朱基合影,從而留下了最珍貴的紀念。
下午2時30分,朱基一行乘車前往南縣北洋橋和北河口實地考察沱江治理方案和安全樓建設等。在北洋橋頭,朱基仔細察看了沱江所處地形地貌,詳細詢問了治理工程方案的利弊;不時與陳俊生和水利部長鈕茂生交換意見,對治理工程方案表示贊同,并指示南縣要科學制訂好治理工程的規劃,由省政府再呈報水利部與陳俊生。
下午3時許,朱基一行來到了南縣北河口鄉東勝村姚國華家的禾場坪里。姚國華家的房子是新建的一棟安全樓。由于這里是蓄洪區,蓄洪時農民要有組織地轉移到安全樓和安全臺,確保生命財產安全。朱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細細地察看了這棟樓后,詢問姚國華建安全樓政府補貼部分合不合理,補貼到沒有到位,并說安全樓是保命的,保證安全質量可馬虎不得呀!姚國華告訴朱基,國家補貼的6400元已經到位,整棟樓共花17600多元,是鋼筋水泥結構,安全平臺堅實牢固,既劃算又安全,請總理放心!朱基聽后滿意地笑了。
看完樓房,朱基走到門前的階基上,繼續和姚國華拉起家常來。
朱基問:“你去年手里有多少白條?”姚國華答:“500元。”“都兌現了嗎?”朱基又問。姚國華遲疑一陣說:“兌現了……。”朱基見他回答得不干脆,不大放心,于是鼓勵他說實話:“真的兌現了?你只管講,不要怕,這里我官最大,他們報復你,我撤他們的職。”這幾句話朱基是用長沙話講的,特別親切。他話音剛落,頓時全場活躍起來,周圍的群眾都放聲地笑了。
“你去年上交的稅費一共多少?”朱基話鋒一轉,問起了另一個問題。“360元。”“家里幾口人?”“四口人。”朱基說:“人平90元,你認為重不重?”姚國華說:“算重的,但還不是最重的。”朱基仔細詢問他每項交了多少,哪些是應該交的,哪些是不應該交的,去年人平純收人多少?并對在場的各級領導干部說:“國務院規定農民的負擔不能超過上年人平純收入的5%,他家人平純收人才700元,4個人也只應交140元,看來國務院的規定并沒有落實。”
朱基又問:“你家春耕物資準備得怎么樣了?”姚國華告訴總理,化肥、種子等農用物資都買回來了,就是漲價厲害,農民有意見。朱基立即問陳邦柱和段新宇這是怎么回事,并說:“農用物資漲價,要考慮農民的承受能力,什么東西都漲價農民如何負擔得起?我們一定要下決心,都一起來為農民減輕負擔!”他的話不時引起一陣陣掌聲。
朱基上車時再一次向仍在姚國華家坪地的同志招手致意,大家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并深深感到總理的話語和關愛就象一股暖流浸潤在心田。
朱基離開南縣繼續到沅江進行考察調研,然后于4月16日在常德召開座談會。益陽地區由我和陽寶華等參加了座談會,陽寶華代表地委、行署作了工作匯報。朱基聽完三地市有關同志匯報以后發表了重要講話。他強調,各級黨委政府要把農業放在首位,把農民放在心上。各個部門要支援農業,愛護農民。
16日下午朱基結束洞庭湖之行,從常德到長沙途經益陽時,到地委招待所作了30分鐘的短暫停留,與從外地出差趕回來的孫振華進行了簡短交談并與大家合影留念。
朱基這次調研時間雖短,但他的親民形象,務實作風和敏銳思維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難忘的記憶。
(摘自2006年10月由益陽市委黨史研究室編輯出版的《歲月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