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經歷我的路

編者按：

“5.12”四川汶川大地震后，全國各界紛紛以各種形式表達著對四川災區人民的支援和關注之情。6月下旬，受中宣部、文化部和國家廣電總局的委派，中央電視臺“心連心”藝術團奔赴四川地震災區慰問演出。在這支慰問隊伍中，年G66歲的趙忠祥是年齡最大的成員。以下文章記錄的就是這位老一代廣播電視工作，者穿行于川西地震災區，在山野間，在廢墟旁，向災區的廣大群眾，向那些他數十年勤勉服務著的廣大觀眾袒露出的依依情懷。

汶川大地震 舉世動哀容——隨中央電視臺心連心藝術團赴四川災區所感

2008年5月12日下午2時28分，歷史將會記住這一時刻。

四川省汶川地帶發生了里氏8.0級大地震。近10萬同胞瞬間被奪去了生命，幾百萬人程度不同地受了傷，房倒屋塌，山崩地裂。

地震摧毀了舉世聞名的天府之國都江堰的建筑，夷平了北川，重創了映秀與汶川。

地震震在全中國人民的心頭：

地震牽動著海內外炎黃子孫的心：

地震使得全世界人民的目光注視著中國。

一 驚聞

2008年6月21日下午，我接到央視文藝中心文藝部林遠導演的通知：“臺里決定組成心連心藝術小分隊赴四川災區慰問演出，有您參加。”

我從此刻開始，心已飛向四川，從這一刻開始，不安的心略感安定。

這是我平生很少有過的心路歷程。

思前想后，心潮翻騰……

5.12，我在杭州，在美麗的西子湖畔，參加視協主持人專業研究會組織的《校園金話筒》的活動。

我們當時的會場，人聲笑語一切如常，晚飯由當地交通局熱誠款待，地點在湖畔一家酒店。飯前主人問我，“您感到地震了嗎?”我和北京來的專家評委已被告知杭州有地震，但我沒感覺到。當我聽說震中可能在成都，連北京、上海、東北，甚至臺灣、新加坡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震感。我感到災情嚴重。

那頓飯沒吃好，我們用手機和四川成都的熟人聯系，但一個都打不通。回到住處打開電視，張羽和董倩在新聞節目中已經開始了災情的報道。

我在晚上才獲悉震中在汶川、都江堰一帶。我從電視中看到溫家寶總理已于下午飛抵震區。

那一晚，我在床上靠著，眼睛盯著央視新聞到夜半三點。而從那一晚開始，央視對災情的報道就再也沒停過。那一晚，人們的心都被災區牽動。同時，一場前所未有的抗震救災行動，在災區、在四川、在全中國、在世界各地已經萬眾一心地展開了。

我回到北京，知道了大家都在同一時間知道的情況，在這信息共享的時代，再也不需要對公眾間發生的事保密了。而中國媒體快捷全面的報道，全世界既佩服又吃驚，所有西方媒體只能采用中國同行報道的內容。用《鳳凰衛視》評論員阮次山的話來講：“他們承認敗了。”因為從快速、準確、全面、深入任何一個角度來衡量，他們一貫自以為是的西方各大傳媒，這一次被這一舉世矚目的事件邊緣化了，他們無能為力，他們目瞪口呆，他們對我們的報道挑不出毛病，他們找不到茬了。

而這些西方的同行，真的有時很可愛，他們說：“從近五千米的高空玩命跳傘。軍隊千里奔赴災區的大規模行動，使我們終于相信了當年在朝鮮，無敵的美軍是敗在中國人民志愿軍手下。”

他們說：“……像這樣的十三億人民，在地球上還找得到嗎?”

我看到央視的年輕記者在災區的現場報道，我看到央視的幾位新聞主播脫稿直播的辛苦、敬業，我看到了，恰好看到了趙普的淚涌語噎。作為新聞界的老兵，我為自己幫不上什么忙，做不了什么事而不安。

我還要根據震前的約定到云南山區，那里并非災區。我在山路的顛簸中，心緒難平，用手機短信寫下一首《臨江仙》，發給了幾位友人請他們斧正：

驚魂汶川城已毀，

家園地陷山崩。

尤憐學舍掩孩童，

蒼天何有眼，

舉世動哀容。

心系鄉親煎似火，

神州情漫長空。

軍民協力氣如虹，

風云千里過，

悲唱滿江紅。

再后來，友人為我修飾并發表在報上。有記者問我自己覺得怎么樣，我說：“這是朋友發的稿，我僅寄托了自己真情實感，詞填得一般。”

但，我心中卻覺得仿佛盡了綿薄。

二 出征

我萬沒料到到災區慰問這樣一個光榮使命落在我身上。中央七部委：中宣部、文化部、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廣電總局、中國文聯、中國作協等共派出9個小分隊奔赴災區，

中央電視臺心連心藝術團是這批最后出發的隊伍。

從6月25日飛往成都，第一站經寶興碧峰峽大熊貓繁殖中心，我們慰問了堅守崗位的職工和從臥龍保護區遷移到這的大熊貓養育人員。他們身在災區，他們之中有的不幸遇難、受傷，有的親人罹難，但為了國寶大熊貓，他們堅守崗位呵護著這些國寶。聽說團團和圓圓也在這里，我們十分感動，也十分感謝他們。但我們沒機會，也沒條件見到它們，也沒能像電視中的游覽者抱著寶寶們照相。沒有。我們匆匆而來匆匆而過。

5天時間行程1500公里，演出了10場。除了睡覺，就是在高山峽谷的路上奔波，但沒有人叫苦喊累。其實很疲勞，有時在顛簸中打個盹，有時在車上排練。“央視八名嘴，災區動真情”，這是記者發出的消息。

此行央視總編輯張華山帶隊，年齡最大的是我，計有李詠、畢福劍、王小丫、趙普、管彤、李佳明、韓喬生，我們八人從始至終走完全程：雅安，雨城區中里鎮中學、寶興縣、靈關鎮、磽磧藏鄉新場鎮、漢源縣九襄鎮、石棉縣、滎經縣泗萍鎮：綿陽市、北川擂鼓鎮。演員阿寶全程隨隊，劉斌、張也、萬山紅、廖昌永、于文華、郭蓉、湯燦還有四川當地的趙亮等人和成都京劇團演員，來來去去加盟上陣，但每場不過十幾個人。

中央要求，輕車簡從，靠自己，少添麻煩。是代表黨中央、國務院來慰問的，不能讓當地領導和鄉親們為我們多費心。說是這么說，我們當然這么做，可是當地災區領導和鄉親也盡可能地協助我們。

每場15個人，其中八個主持人竟然演的熱熱鬧鬧，有時演出近三小時。臺上臺下的互動讓我們激動不已。

三 在路上

在災區的路程中，有一站是夾金山下的磽磧藏鄉。站立在演出的一面石砌斜坡，遙望東部的一帶雪嶺，浮想聯翩。當年，紅軍就是翻越這座雪山后，決定了長征的勝利。“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

雖然，此刻只能遙望夾金山的艨朧雪峰，但內心卻激情難平，我覺得它是那么親切，那般圣潔，那樣神奇和那等莊嚴。

杜甫有詩：“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一千三百年前，老杜“憑軒涕泗流”。而一千三百年后，在夾金山下，我心潮激蕩，“久聞千里雪，今到夾金山”，其實淚水也在涌動。不同的是。杜甫那時，戰亂頻仍，“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而今我們親情似火，意志如鋼，我們都是紅軍的后代，眼前的困難難不倒英雄漢。

經雅安到石棉。峰高谷深路險，路上有巨大滾石尚未清除，山上有一縷縷裸土，那是地震災痕。

雅安是絕美絕幽的圣境。

森林覆蓋率90％以上，雨量豐沛年均1700多毫米。雅雨、雅女、雅魚是雅安三大特色，幾乎無日不雨，無女不美，而雅魚更是頭內有一逼真的如寶劍的骨枝令人難解其謎。災后的重建，大有前景，地震震塌了房屋，但“青山還在，綠水長流，英雄兒女，雄起神州”。

進入石棉市之前，我們三生有幸來到安順場、大渡河畔。

一百多年來，這里流傳著兩個故事。一個是失敗的慘劇，太平天國的翼王石達開敗在大渡河邊，三軍將士慘遭殺戮，血流成河。一百多年后，紅軍將士強渡大渡河，十八勇士視死如歸，組成敢死隊，打通了生死之關，贏得了戰機，贏得了勝利的天機。

在汶川抗爭中出現了15勇士，他們在五千米高空冒死跳傘，前有英雄后無來者。

我在這無槍無炮幾乎沒有人煙的大渡河畔充滿敬意地注目長空，注目滾滾波濤。

沒有當年也就沒有今天，后來者。努力呀!

走到石棉，我們小分隊是第一批到來的文藝演出隊。藏族、彝族的鄉親，對我們情真誼深，十余位鄉親，從深山走出來路上用了5個多小時，就為了獻上一首發自內心的迎接親人的歌，獻上一杯他們自釀的米酒。

我印象中蜀中居民，身材不高，但這十幾位身著民族服裝的壯漢健女，黝黑的臉龐，閃亮的眼光，挺拔的身姿，像山地武士純樸的神態，嘹亮的歌聲無裝飾音卻打動人，毫無作態卻美麗而神秘，又真情動人。

山川秀美，人杰地靈。地震能摧毀家園，能涂炭生靈。但奪不走不屈的精神和偉大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我久久思考，我五十年來，走南闖北，自視經的多、見得廣，但神州遼闊。精英遍地，有多少謎一樣的人、情、事、物在大野洪荒，在山村野寨，在遠近陌頭，有多少絕響妙文就蘊藏在我不曾領略的幽境。

我也深深悟得，盡管有上千的記者，有上百的鏡頭和上萬的筆觸，為我們展現出抗震救災中的一幕幕動人的場景和英雄的軍民，但他(她)僅是典型，僅是精英。不可能上百個鏡頭和幾十萬文字能照見所有英雄和描述出千千萬萬個英勇頑強不屈樂觀的群眾。

四 慰問

29日上午，在綿陽九州體育館前演出，舞臺是一輛卡車式的活動臺板。人山人海，大約有三萬鄉親和解放軍官兵、援建人員。

趙普事先聯系打開央視新聞窗口，趙普現場說了一段話，然后，他說：“我給大家介紹一位我們隊里年齡最高的、身體也最糟糕的趙忠祥說幾句話。”

我這樣說：“這一行程一路奔波，一路震撼，我們的許多路線是當年紅軍走過的路。苦不苦、累不累，想想革命的老前輩。”這句話，以前說過，但這次在我心中，它十分凝重。我們是在災區，眼前閃動著中國人民解放軍、武警官兵、消防官兵、志愿者出生入死的身影，面對的是堅強樂觀的鄉親，好像不是我們慰問他們，而是他們慰問我們。他們捧出一份份在災區能有的小小物品硬是塞在我們手中。

看，這是一雙鞋墊，上面的字端莊大氣，是繡上去的：“感謝中央電視臺心連心藝術團，感謝黨中央對災區人民的關心”

我作為從業快50年的老新聞工作者和電視工作者，如果沒能有這樣一次難得機會為鄉親們盡點心意，會遺憾終身。

五 北川，永遠的疼痛

“北川完了。”我心中如錐般疼痛。

中央電視臺心連心藝術團小分隊最后的一站是北川擂鼓鎮，這兒曾是北川新城城址之一，大約今后定在板凳橋。

在去擂鼓站途中，我們的大巴開到了北川。只有這一條路可以進入雙峰夾峙的山城，為了重新打通這條被滑坡堵塞的公路，多少人出生入死，冒著滾石的墜落，日夜奮戰，通了堵，堵了開，終于救援隊伍和救援物資開了進來，送了進去。那是在5月中下旬，我們含著淚水看著央視等傳媒播出的一幕幕感天動地的真實場景。

北川，重災區。

如今，當我們6月29日下午約14：00走到這里的時候，除了斷壁殘垣就是山崩地陷，公路凹凹凸凸，歪歪扭扭。

北川，已空無一人，幸存者被安置他處，一座空城伴著冤魂，異常凄慘。

守門的衛士，對我們一行“網開一面”，特準步行進入。我們在暑氣蒸騰，滴汗如注的青天白日之下，沿著唯一的道路向城市之中行進。右手是大山，左手是沿著谷底的一片壩子，房倒屋塌，凄慘無比，沒有了往昔的繁華，也沒有5.12后萬人的日夜救援的場景，更顯得虛無縹緲。我隱約聽到一線哭聲，以為那是我的心在掉淚，但我看到在公路的一邊，有殘燭和香灰，似有寥寥的人兒，今天，6.29距5.12已過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這是最后送終的日子，亡靈幾萬，愿逝者安息……半空中又傳來了幾聲雞鳴，在哪兒，在山中，樹中。雞鳴如晦……

我想起了32年前，唐山地震，那時的通訊工具無法與今日相比。當時，一架飛機飛向震中了解震情。飛機飛在唐山市上空，機上人員向北京報告：“唐山沒了。”那是哭訴和哭報……

蒼天不公，30年中給了中國兩次大震。

我曾和一個年輕人講，唐山大地震時，我們所處的環境，無論在經濟上和政治局勢上是不能和今天相比的，但急人之難、血濃于水、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從未泯滅過。

六 吟詩

我不是詩人，少時不努力，老來私自愧，但我仍要以心中的詩歌寄托我的情愫。是夜，難以入眠，勉湊八句權作七律：

天災驟降逞狂魔，涂炭生靈傷痛多。

家園破碎天飄淚，九州齊心地動歌。

艱辛再建新世界，眾志收拾舊山河。

笑迎萬險與千難，翠嶺青川涌碧波。

回京后教正于詩友，我已知第一句、第三句都用了一個“天”字犯重了。格律也多有犯規。承蒙友人指點示范，整理如下，雖已不是拙筆獨創，但詩意共賞亦一樂事矣。我謹向讀者告白，我真不能寫詩，但我卻愛寫詩，幸有友人點撥成此七律：

無情巨震逞狂魔，涂炭生靈傷痛多。

家園破碎天飄淚，九域齊心力挽波。

眾手重開新世界，萬眾收拾好山河。

中華民族成城志，山海滂沱正氣歌。

當我問這位詩友，你的建議豈非使這首詩過于政治化和口號化。他說：“5.12汶川地震改變了我許多觀念。當我看到胡錦濤和溫家寶在地動山搖之際走到災區指揮救人，當我看到溫家寶一滴滴的真的掉淚，我忽然意識到這些領導也是人不是神，正因他們這樣和人民心連心，我才覺得他們很了不起。我覺得這幾句詩代表了我的真情。”

毛主席說：“人民贏得了戰爭，戰爭教育了人民。”

地震教育了我們。地震不僅給我們帶來了損失和災難，也使得我們更加堅強。

七 悲思

2008年5月12日，這一天將被永遠銘記。

“5.12”這一天開始，中國人已是警醒的雄獅，感到血濃于水的真情在每個炎黃子孫的血脈中激蕩奔騰。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人、物、錢從這一天這一刻起，從沒有這么快，這么多，這么全心全意與全力以赴地從天南地北，從世界各地向汶川匯集。

我也忘不了唐山大地震。因為當時它波及了我，我是夜半驚魂和妻子倉惶跑出戶外，我又是在露宿街頭的塑料布、竹竿支起的避震棚中露宿一個多月，而且，我和同事也同樣冒著余震亦或再震的危險堅守在錄音間錄制地震報道。當時，心中還有幾分惶悚。

這次汶川大地震，使我們自己都驚異中國人有這么大的力量和信心，這么廣泛的團結，這么感人的英雄氣概，這么頂天立地的堅強性格。

在這次大難中最讓我們感動的是人性的凸顯和人性光輝的閃耀。對生者，對死者，顯現出來的大愛。大慈，大悲，從沒有，或說在幾千年的中華民族歷史進程中，這一次是全面的凸顯，是全民族精神的升華，是把我們民族幾千年來的優秀品質整合得感天動地。

“5.12”災難固然讓人悲憫，但在災難中閃現的大規模的、一往無前的勇氣，大愛無涯的深情，人命關天的救援，上下同心的凝聚，這是令世人，也令我們全體國人和海外華人都感到巨大震撼的、堅強的、真誠的、火熱的、戰無不勝的合力。“比鐵還硬，比鋼還強。”鋼鐵可能銹蝕，但中國人的厚積薄發的精神力量只會更加升華，更加瑰麗，海枯石爛不動搖。這是我們的生命之所系，這是我們在偉大的精神層面中站在了世界的巔峰。

因此，“5.12”將愈來愈為今世后人解讀出這一天的苦難和引發出的無窮的合力和它的價值。

我們永記同胞的災難，我們永遠懷念逝者，我們將以我們最感人的人性的關愛和繼續前進的力量告慰汶川的亡靈。我們的群體中，我們生生不息的血脈中，我們永續雄偉的大業中永遠有你們不可或缺的位置和你們的因子。

我們就是你們，你們就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