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王侯
我的孩子,你出生后將生活在一幢別墅里,三層的小樓,會讓初來乍到者感到有點無所適從的房間布局,一個種著葫蘆、葡萄的小院子。你有足夠的空間玩耍游蕩,有足夠的書可以閱讀,有足夠的音樂可以聆聽,你小小的心也許會以為,所有的小孩都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的。
在遇到你的爸爸之前,媽媽一直是這個大都市里一個沒有固定居所的人,帶著姥姥,北京的南北東西都住遍了。自從你的姥爺去世以后,姥姥的笑少了好多,但我知道,她心里的愛一點也沒少。那種四處漂泊,有時候連支付房租都困難的日子,沒有愛是不好支撐的。不光是愛那與自己相濡以沫三十幾年的丈夫,愛那秉性倔強高傲,有時出語刻薄的女兒,還愛花上100元錢買兩桶漆,把一個租來的破舊小屋收拾粉刷一下,愛每個晨昏的散步,愛到女兒的房間里拿上本書,沾染些年輕時無暇沾染的書香。我的那些房車具備的男女朋友們,喜歡到我這里來聊聊天,因為姥姥的笑容和做的飯菜讓每個進入到這個家的人忘記了四壁陳設的簡陋,而只感到內心的舒服熨帖。
這些朋友中后來有一個成了我的愛人,你的爸爸。他第一次到我的小屋里時大吃一驚,他原來以為高貴與雍容的氣質只有在同樣高貴與雍容的環境中才能培養的出來。他已經有十幾年沒有看到過那么寒酸的房間,而我就端坐在房間里,那么平靜,自然地讀泰戈爾和紀伯倫給他聽,我有時向他微笑一下,他看到我的牙齒珍珠一樣的閃光,他的心就跟著劇烈地跳動一下。后來他就帶我去看現在我們居住的這個家,那時他剛買下不久,正在裝修。他的一位懂風水的朋友曾說,這房子裝修好的時候,會有一個美麗的女主人入住。
我的孩子,你永遠不要小覷那些外在處境不如你的人,不必在那些優于你的人面前低首下心,若你有一天身處陋室,我希望你仍然神閑氣定,富比王侯。
(摘自《貴陽晚報》)
失蹤的朋友
連續撥了八通電話,都未接通。不是要找的朋友、同學不在家,而是八通電話根本無人接聽。
這太奇怪了,仿佛城市是個空城,而我要尋找的人,全成了失蹤人口。經過側面慢慢打聽,終于一一得到初步真相。八位朋友,其中一位已經離開人世;一位中風住院;一位去了外地;一位正在歐洲旅游;一位去了休養;一位搬到老人院;一位根本哪里也沒去,閉門在家就是不愿理人,電話當然拒聽;還有一位完全下落不明,無人曉得他到底去了哪里。或許他才是真正的失蹤人口。
小學、中學、大學、就業、成家……一路走來,每一個新的人生階段,我們總在不停地認識朋友,忙著交換名片,這些曾經點頭、微笑、握手的朋友,到了后來多數不知去向,只有少數成了來往密切的朋友,三天兩頭聚會,但隨著歲月流逝,各人際遇不同,有些好友又逐漸疏遠,甚至完全失去音訊。
年紀越大,會慢慢發現許多朋友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形同陌路,甚至懷疑和對方曾經有過熟稔的情分。
好些朋友都失蹤了。這兒說的失蹤,部分指的是失聯,所謂失聯,我們心里當然明白,對方其實仍和我們活在同一人世、同一城市、同一街道,只是沒有真正去詢問或打聽,若誠心誠意想找尋對方,總會有些蛛絲馬跡,更有些明知對方住在哪里就是不想聯絡。朋友若久不聞問,最后也就真的互不往來了。
朋友就像心愛的珍藏,藏來藏去藏到后來就突然失蹤了。有些失蹤了的朋友偶爾又會現身,互相熱絡一陣子,在蹊蹺不明的情況下,其中一方又失蹤了。朋友的消失或出現,往往充滿神秘,說到后來,只能用緣分來解釋,所謂緣起緣滅。人生在每一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朋友,老朋友走,新朋友來,只有少數朋友,彼此熱情不減,能從童年一直相互來往到老年,這是人生中極為難得又難求的,但最后還是會有一方讓對方傷心不已,因為死神隔絕了他們,讓他們生死兩茫茫。
失蹤的戲碼一直在人世間上演,像捉迷藏游戲。有時我們故意不讓朋友發現自己身在何處,有時是朋友躲避著我們。曾經親密的朋友,為何有一天又互相閃躲?人是多么敏感,有時一個眼神,你就知道對方不再看重我們了,于是立刻有人扮起失蹤者的角色。
其實,最后我們都是大地上的失蹤者。
(摘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