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便衣”打工生涯

驀地，我忽然發(fā)現，這幾個月來，自己已經變了很多#65377;當初那顆與人為善的心已經變得異常的冷漠與無情，除了錢，除了提成，什么也裝不下了，這和那些順手牽羊的偷竊者又有什么區(qū)別?甚至比他們更為可怕啊!

心腸軟，就會丟了工作

退伍那年，我到東莞找工作，很多天過去了卻一無所獲#65377;正當我準備用身上最后一點錢買張返程車票灰溜溜回家時，看到有一家大型超市招保安，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去應聘，居然被聘上了#65377;

我以為，第二天就可以穿上威嚴的保安服，成為一名神氣的保安#65377;但卻被告知，我的工作就是穿著便衣，在超市里抓那些順手牽羊的偷竊者，底薪200元，獎金視工作業(yè)績而定#65377;原來，這家超市開業(yè)以來，商品被盜現象非常嚴重，原有的幾名便衣保安根本就不夠，所以這次又招了我們幾個進來補充人手#65377;

剛開始的時候，我對這樣的工作很不適應，不知該如何下手，只是將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刻不停地注視著超市里的顧客，好像每個人看起來都有偷盜的嫌疑#65377;只要有人拿起貴重的商品，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眼光也不停地瞟過去，搞得他們莫名其妙，以為碰到了神經病#65377;

經過一段時間后，我終于摸索出了一點門道，學會了察言觀色#65377;那些想偷東西的人，眼神就是和常人不一樣，他們往往不仔細看商品，而是偷偷地留神售貨員，一有機會就迅速地將東西放入口袋或是貼身的衣服里#65377;掌握了這些，我很快就有了收獲#65377;

這天，一個穿得很時髦的性感女郎進超市后，徑直來到高檔化妝品貨架前，這里看看那里瞅瞅，卻沒有購買的意思，一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65377;我手上拿著個購物籃，裝成選購商品的顧客在一旁注視著她的動靜#65377;果然沒一會兒，性感女郎趁售貨員不注意，迅速地將一支口紅塞進了牛仔褲的褲腰里#65377;我立即來到她的面前，對她說:“小姐，我是超市的保安，請你將要買的商品放在購物籃里，以免產生誤會#65377;”

性感女郎的臉霎時漲得通紅，指著我大叫:“你——胡說八道!”說著想撥開眾人逃走#65377;我一把攔在前面#65377;性感女郎見跑不掉，只得從牛仔褲的褲腰里拿出那支口紅，氣急敗壞地摔在地上#65377;圍觀的人發(fā)出了一陣鄙夷的哄笑聲，有人說:“真是看不出，這么漂亮的女孩也偷東西啊!”性感女郎羞得滿臉通紅，站在那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65377;我忽然覺得她有點可憐，說了她幾句后就放她走了#65377;

一個月下來，我共抓了二十多個偷竊者，為超市挽回了不小的損失#65377;沒料到，月底開會的時候，我非但沒得到表揚和肯定，反而被保安部的組長給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原因是我不該自作主張地將那些偷竊者放了#65377;我分辯說:“誰都有犯錯誤的時候，干嗎不給別人一個改正的機會呢?”組長冷笑著說:“嗬，你倒是挺高尚的#65377;可是，你的高尚到底有什么價值，明天發(fā)工資時你就知道了#65377;而且，我還要警告你，下個月還是這個樣子，就只好請你走人了!”

硬起心腸，不顧偷竊者的眼淚與求饒

第二天發(fā)工資，我只有200元，而別的便衣保安都有上千元，才算徹底地弄懂了“底薪200元，獎金視業(yè)績而定”的意思#65377;原來，我們這些便衣保安的獎金來源于提成，比例是個人為超市挽回損失的25%，組長拿全組挽回損失的10%，部長則從罰款中提成，一句話，抓得多罰得多才得的多#65377;如果都像我一樣，組長#65380;部長他們又從哪里得錢?

明白了這個道理，我的心里又有了矛盾:一方面，我天生心腸軟，實在不忍心將那些偷竊者交到保安部，讓他們受罰;另一方面，如果不這樣做，那我不光每月只能拿200元的底薪，還有可能丟了這份工作#65377;思量再三，我終于下定了決心:既然是出來打工掙錢，就不能心軟!況且，那些偷竊者一個個看起來都比自己要活得滋潤，卻絲毫沒有廉恥之心，偏要干那些偷竊的勾當，是不值得對他們心慈手軟的!

這樣一想，我的心似乎一下子就變得硬了起來，抓住一個，馬上就送到保安部，不管那人是痛哭流涕還是跪地求饒都不理睬#65377;沒多久，我對這些已習以為常了，將自己操練得有些冷漠和無情#65377;月底，我不但得到了組長的表揚，還領到了1200多元工資，心里就不由得樂開了花，原來掙錢也并不難啊，不就是在有空調的房間里走來走去嗎?

嘗到了甜頭的我，不但從此干勁十足，而且總結出了不少多得提成的經驗#65377;比如，發(fā)現有偷竊者偷商品時，我本來可以馬上上前將其抓住，但卻并不立即行動，而是等他們偷到最大限度，再出其不意地將他們抓住，面無表情地將他們帶到保安部#65377;看著保安從他們身上搜出被盜竊的東西，記在自己的名下，才一邊盤算著又可以得多少提成，一邊像個凱旋的英雄一樣離開#65377;

為了幾元錢，我差點害死一位母親

時間一晃就是幾個月，轉眼就到了冬天，人們的衣服也穿得厚重起來，這給我們這些便衣保安的工作帶來了很大的不便，難免就會有錯抓的時候，被顧客罵個狗血淋頭的現象時有發(fā)生，還差點惹出了官司#65377;沒辦法，我們只好在工作的時候小心又小心，沒有十二分的把握絕不敢貿然行動#65377;這樣一來，業(yè)績自然就少了很多，相應的工資也少了很多#65377;這對已拿了好幾個月高工資的我來說，當然是件令人心焦的事#65377;

這天，一位鄉(xiāng)下打扮的中年婦女進了超市，她看起來像是頭一次來這種地方，這里瞅瞅那里看看，見別人都拿著購物籃將東西放在里面，也學著那樣做，裝滿后又拉住旁邊的一個人，問:“怎么沒人來收錢?”那人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說:“在出口處交錢#65377;”中年婦女便提著籃子往出口處走去，走著走著，又看上了幾件商品，就拿了過來繼續(xù)往購物籃里放，沒想到里面已裝不下了，就隨手放進了口袋里#65377;

機不可失!站在一旁觀察了很久的我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將莫名其妙的中年婦女帶到了保安部#65377;當她終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一下子跪倒在地，說:“大兄弟，我沒偷啊，我是見籃子里放不下才放在口袋里的，你可不能冤枉我啊!”

我義正辭嚴地說:“你完全可以再拿一個購物籃的#65377;”中年婦女嚇得臉都白了，顫抖著說:“我是鄉(xiāng)下人，我兒子住院了，他想吃點東西，我聽人說超市里的東西便宜，就來這里買#65377;我真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不知道這些規(guī)矩啊……”說實話，我的心這時動了一下，也相信中年婦女說的是真的，但最終還是鐵了心地否定了她的話#65377;中年婦女只得流著淚交了雙倍的罰款，保安部的人才放了她出來#65377;

又有幾元錢到手了#65377;我心里瞬間又輕快了，吹著口哨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正想一鼓作氣再抓幾個偷竊者好多得些提成#65377;忽然，外面?zhèn)鱽砹艘魂囆鷩W的吵鬧聲，好像是出了車禍，聽人說是有個中年婦女被車撞了#65377;我心里一緊，連忙跑了出去，一看，只見剛才那個被罰的中年婦女倒在一輛出租車前，痛苦地呻吟著#65377;司機嚇得臉色都變了，卻又氣憤地表白著自己的無辜:“她簡直就是瘋了，我使勁地按喇叭，她理都不理，死命地往這里沖，真是倒霉……”

救護車來了，醫(yī)護人員將中年婦女抬上了車，她一邊呻吟一邊哭著:“我沒偷啊，我真的沒偷啊……”圍觀的人紛紛搖頭嘆息道:“瘋子，肯定是個瘋子!”只有我知道中年婦女說的是什么，不由得愣住了，隨后是一陣愧疚涌上心來:僅僅為了幾元錢的提成，我差點間接殺

死了一個疼愛兒子的母親啊!

驀地，我忽然發(fā)現，這幾個月來，自己已經變了很多#65377;當初那顆與人為善的心已經變得異常的冷漠與無情，除了錢，除了提成，什么也裝不下了，這和那些順手牽羊的偷竊者又有什么區(qū)別?甚至比他們更為可怕啊!

第二天，我毅然辭去了這份工作，因為我知道，再在這里干下去，我的良心將會一輩子都不得安寧#65377;■

(選自《打工族》2007年12期，蒼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