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學文憑

二哥說:“再苦再累我也要讓你上大學，像大哥一樣做個城里人#65377;”

我家是農村的，我是家里的老幺，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65377;大哥在蘭州工作，已經成家了，有了孩子#65377;二哥在家種地，為了供我上學和養活年邁的母親，到現在還沒有成家#65377;姐姐初中就輟學在家幫二哥料理家務，照顧有病的母親#65377;

大哥大我10歲，我上初中的時候，大哥已經大學畢業了#65377;在我們老家，農家出個大學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大哥是我最崇拜的人，大哥畢業后被分配到蘭州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工作，每月工資3000多元#65377;這對我們家來說是一件喜事，意味著我們將擺脫困窘的生活，母親的病也不會因為沒錢治而拖著，我的學費也有了著落#65377;

2000年，父親去世了，當時正在上高二的我看到家里經濟拮據，就是考上大學，巨額的學費也沒有著落，打算不上學了，但二哥堅決要我上大學，他說:“你學習好，再苦再累我也要讓你上大學，像大哥一樣做個城里人#65377;你只要考上大學，學費我和大哥給你張羅#65377;”

2002年，我沒有讓二哥失望，如愿考上了蘭州理工大學，接下來就張羅學費，二哥拿出家里所有的錢，湊了3000元，姐姐和姐夫湊了2000元#65377;但生活費用沒有著落，二哥讓我到蘭州后找大哥要點#65377;

新生注冊報到的日子很快到了#65377;可到學校一看，學費#65380;住宿費#65380;飯卡#65380;雜費等，一共要5500多元，比原來說的多出了500多元，我就給大哥打了個電話#65377;大哥說讓大嫂給送過來#65377;可是我坐在校園的草坪邊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也沒見到大嫂的面，我怕打擾大哥工作，不好再給他打電話，就找老師說錢沒帶夠，明天家里人馬上送來，央求他讓我先把學費和住宿費交了，其他的錢晚點交#65377;

晚上再給大哥打電話，大哥說他在應酬，很忙，說了錢的事，他輕描淡寫地說那就先欠著吧，讓二哥再寄點錢過來#65377;家里哪還有錢啊!我正要再說的時候，大哥已經將電話掛斷了#65377;留下我孤身一人在陌生的校園里不知所措#65377;

交完學費#65380;住宿費我身上還有幾十元錢，置辦了些必需的洗漱用品，身上只有36元錢了#65377;靠著36元錢我生活了半個月#65377;到最后實在沒辦法了，學校也催著要錢，我又向大哥求助#65377;“你讓你二哥給你匯錢過來，我手上現在沒錢#65377;你二哥他會供你上學啊#65377;”我沒想到大哥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可是我崇拜了10多年的大學生哥哥啊!我看著大哥白凈的臉#65380;微微凸起的肚皮#65380;锃亮的皮鞋，竟然覺得非常陌生#65377;

如果不是姐夫攔著，脾氣暴躁的二哥就把大哥家給抄了

開學一個多月后，二哥將母親托付給姐姐，和姐夫一起來蘭州打工為我賺下學年的學費#65377;二哥順便來看望我，知道我身無分文非常吃驚，問我為什么不找大哥要點生活費#65377;我低著頭沒吭聲，二哥非常生氣，批評我說:“大哥家就在蘭州，平時周末有空就多走走，一家人不要太生分，有困難就說#65377;大哥是有文化的人，他怎么會不幫你呢?是不是你抹不開面子沒把話說清楚?要不我給大哥打電話說吧#65377;”二哥掏出手機要打電話，我一把拿過手機，說:“不是這樣的#65377;”我鼻子一酸，委屈的眼淚已經不聽話地落下來了#65377;二哥知道事情的原委后非常震驚，這怎么可能呢?

二哥沉默了很久，留下100元錢，臨走時囑咐我放心學習，生活費他會去想辦法#65377;

后來姐夫告訴我說，那天二哥走后去了大哥家，和大哥談了一下午，兩人還吵了起來#65377;二哥罵大哥狼心狗肺，罵得很難聽;大哥辯解說自己上大學的時候生活費是父親給的，與二哥無關，可是他不知道，父親為了給大哥張羅學費#65380;生活費，大冬天帶著二哥去深溝里背石頭掙錢，二哥的一根手指頭被石頭砸了還在堅持干活，那根指頭上永遠沒了指甲#65377;

那天如果不是姐夫攔著，脾氣暴躁的二哥就把大哥的家給抄了#65377;

看到荒涼的煤場上幾位親人在寒冬露天作業，我不禁潸然落淚

2002年寒假，我在蘭州到處找工作，但工作很難找，就想到二哥洗煤的地方去幫他洗煤掙錢#65377;二哥不讓我去，說一個女孩子到洗煤廠太臟了#65377;

臟有什么關系，只要能掙到錢，我不怕臟#65377;二哥不讓我去，我就自己偷偷去#65377;冬天的洗煤廠沒幾個人，到處是灰黑色，連天空都是灰黑色#65377;遠處幾個人雙手拉著高壓水管往煤堆上噴水，黑黑的水沿著低洼的地方流到遠處，結成了黑冰#65377;

二哥老遠就看到我了，他穿著破棉衣，臉上被煤灰蓋著，腳上的舊球鞋結著冰，黑糊糊的#65377;看著二哥的樣子，我趕緊邊幫他拍身上的煤灰，邊說:“你看你都成什么樣了，你看大哥把自己收拾得多帥氣，他看到你這樣子肯定認不出你來#65377;”

“他認不出來就認不出來，不認更好#65377;”二哥悶聲悶氣地說#65377;

我突然覺得自己多嘴，哪壺不開提哪壺#65377;

走到近處，才看到姐夫和姐姐也在這里洗煤，姐姐頭上包著圍巾，臉上也是黑灰，連嘴唇都是一圈黑#65377;

冷風夾雜著細煤灰撲面而來，光禿禿的遠山毫無生機，荒涼的煤場上我的幾位親人在露天作業，看到親人們為了我而受罪，我不禁潸然落淚#65377;

姐姐把我安頓好，說我身體單薄，這活兒我干不了，干幾天準會累倒#65377;二哥和姐夫也勸我，但我就是不同意回去，跑到煤場抓起噴水管去洗煤，可是水管被凍在了地上，怎么拉也拉不動#65377;

洗煤的工作干不了，我就幫著二哥他們做飯，一直到寒假結束，我帶著親人的血汗錢回到了學校#65377;

我們活著都那么不容易

轉眼快到第二年的“五一”節了，我去大哥家問我下學期學費的事情#65377;大嫂不在，小侄子說:“爸爸媽媽要帶我去迪斯尼樂園看米老鼠和唐老鴨#65377;”

“哪有米老鼠和唐老鴨呀?”

“米老鼠和唐老鴨在迪斯尼樂園，就是香港的那個迪斯尼樂園#65377;連這都不知道啊?”小侄子一副不屑的樣子對我說#65377;

向大哥說了借錢的事，大哥吞吞吐吐地說要和大嫂商量#65377;過了幾天我再去，大嫂對我說:“現在學校不是有助學貸款嗎?你怎么不去申請?我這輩子真的命苦，找了你哥做老公，掙不了多少錢，開銷還挺大#65377;別看他拿著點工資，在城市生活，那點錢也就是混個溫飽#65377;”聽了大嫂的話，我再沒向大哥開口#65377;

2003年8月底，二哥寄來4600元錢，他在電話中說讓我暫時向學校欠點，一個月后他再寄#65377;洗一車煤才5元錢，4600元他得洗多少車煤啊!

2004年夏天，母親因病去世，全家人因此而相聚#65377;

埋葬了母親，大哥在家守墳三天，大嫂帶著小侄子回蘭州了#65377;那天晚上，大哥和二哥坐在老屋里喝酒，兩人說起二哥輟學的事情，大哥說當初如果是二哥去上學，現在洗煤的一定是大哥#65377;

二哥說:“小妹上學的事不勞你操心，你拿你的高工資享受你的好生活，我拼命也要為小妹謀個好的將來#65377;”

那天大哥喝了很多酒，醉了#65377;

2004年的9月份，新學期開始，有一天大哥跑到學校來找我，遞給我一個信封#65377;信封里裝著5000元錢，大哥說這是他的私房錢，讓我交學費#65377;我說二哥和姐姐已經給我學費了，我堅持不要#65377;大哥將信封硬塞到我手里，我沒接，轉身就走，眼中突然生起一團霧#65377;沒走兩步，身后傳來大哥歇斯底里的哭喊聲:“我是你大哥啊!你以為我活得容易嗎?”我回頭，看到大哥哽咽著，眼淚流到了嘴角邊，無聲地哭了#65377;

大哥將錢塞到我手里，說:“你二哥活得比我灑脫#65377;”■

(選自《我的故事》，蒼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