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美國航天總署(NASA)總部資深技術顧問兼太空任務科學家
圖1:北京時間2008年9月27日16時44分,翟志剛出艙時向華夏兒女和全世界人民揮手致意。
神七” 成功地完成了出艙任務,安全返航。 用一個詞來形容“神七”帶給華夏兒女的感受,那就是:自豪!
自豪過后,讓我們靜下心來,回眸翟志剛、劉伯明和景海鵬三位航天員執行的“神七”任務。

發射
“神七”在北京時間2008年9月25日晚九時許發射,比以前公布的時間早了兩個多星期。今年秋分是9月22日,太陽跨過赤道南行,北半球日照時間逐日減少。為出艙活動和返回落地都在日照時段進行,“神七”的發射時間就提早了。提早是合理的,但有關單位確認的發射時間公布得太晚,使有些雜志社措手不及,為“神七”撰寫的文章,在中國大陸、港、臺和美歐等地發表時,已是任務完成后的10月初,失去了對華夏兒女進行科普教育的黃金時段。起個大早,趕了晚集!
“神七”的發射,有如教科書般地完美。點火后120秒,逃逸塔脫離。接著是四個液體助推火箭功成身退,一、二級火箭分離,整流罩分離,最后在近發射600秒后,箭船分離?!吧衿摺痹诨鸺槿灰宦暫笸蝗晦D入死寂之際,輕巧地先滑入一個小橢圓形軌道,再在制高點加速,最終進入一個343千米高、傾角為42.4度的圓形軌道。
發射成功,首功歸于長征2F載人火箭。長征2F火箭歷經“神一”到“神六”的磨練,已修成金剛不壞之身。這次再顯神威,挾36項“升等”優勢,將“神七”軟臥列車安全送到任務軌道。
火箭若在發射后120秒內出事,航天員唯一的求生之路就得靠逃逸火箭。中國自力更生研發出的逃逸火箭,是汗水和智慧的結晶,是中國航天科技的又一亮點。
“神七”后,長征2F火箭功成身退,以后載人航天任務,將由新一代火箭承擔。
太空行走
“神七”和 “神五”、“神六”不同,主要任務是出艙活動,太空行走。
為了出艙,“神七”把軌道艙改成氣閘艙,又研發出一套中國自制的“飛天”艙外航天服(以下簡稱出艙服)。整個不到一個小時的出艙活動時間,最重要的任務是檢驗中國獨立研發出來的氣閘艙和“飛天” 出艙服的設計和功能。
從理論上講,“神七”可以在軌道上任何一點出艙。只因這是咱華夏兒女第一次到太空,出艙地點當然得安排在神州大地的上空,并且還非得安排在亮堂堂的大白天,好讓大伙通過電視直播瞧個清楚。其實9月25日21時10分的發射時間,已經把翟志剛在第29圈中出艙的時間鎖定了。
“神七”進入第28圈時,是北京27日15時許,繞著地球飛行42個多小時了,三位航天員的生理狀況已調整到初步適應太空失重環境,并已輪番用餐、睡眠了數次。更重要的是,翟志剛和劉伯明也將“飛天”和“海鷹”兩套出艙服開包、組裝,仔細檢驗完畢。據報導,開包、組裝和檢驗幾個動作,共用了近15個小時。
其實,翟志剛和劉伯明在第26圈尚未飛完時就已進入氣閘艙,關死通往返回艙的內氣閘門,穿上出艙服,開始約40分鐘的吸氧排氮程序,同時將氣閘艙壓力先由一大氣壓101千帕降到70千帕,并逐漸將航天服由一大氣壓減壓至純氧40千帕任務壓力。北京時間16時16分,氣閘艙開始泄壓。泄壓到2千帕時,就已滿足打開通往太空的外氣閘門的條件了。
北京飛控中心16時33分發出出艙指令,翟志剛開始開啟外氣閘門的動作。在失重狀態下,所有體力活動都像夢幻般緩慢,身強力壯的東北漢子翟志剛也不例外。雖見他從容不迫地操作開艙門把手,但也能聽到他卯足了勁兒的沉重喘氣聲。氣閘艙不大,兩個航天員身著臃腫的出艙服,劉伯明幫不上手,只能在旁精神加油。10分鐘后艙門終于艱難地打開了,地球美麗的藍色弧形盡收眼底,中國古老的大地就在底下。正是神舟劃過神州,天地共慶壯舉。

有關開艙門之事,在“神七”任務后,我曾向從 “國際空間站”出艙數次的航天員請教了解到﹐外氣閘門不好開,有時前后要折騰45分鐘才能完事。而中國第一次開艙門只花了10鐘,雖然非常費勁,但基本是“no big deal!”(小事一樁!)。劉伯明事后總結,認為在太空開艙門和在深水糟中性浮力下演練時相當不同,好像有額外的壓力從中作梗。他提到的“光壓”,耐人尋味。
在出艙過程中,聽到景海鵬從返回艙傳來“推進艙有著火點” 的緊急呼聲,但好像又說是氣閘艙。氣閘艙當時已泄壓至無氧狀態,既使有熱點,也無法燃燒,大家松了一口氣。事后檢查,是儀表本身出了問題。
翟志剛的頭盔16時44分冒出艙門,穿著右臂佩有 “飛天”兩個大紅字的出艙服,先仔細把安全繩掛鉤一上一下固定在艙外扶手上,然后朝右轉頭,向攝影機揮手。此時,全世界的華夏兒女早已沉浸在歡聲雷動,億掌齊鳴,淚水盈眶的激動之中。
“飛天” 出艙服連著近8米長的“電臍帶”,兩條安全繩好像比翟志剛的身高還短(圖1)。他嚴格遵守出艙航天員 “先掛鉤、后摘鉤”(make before break)的口訣,前后移動三、四次位置。劉伯明的頭盔也露出艙外,先遞給翟志剛一面五星紅旗,后來又從翟手中接回好幾盤在太空高真空高原子氧(atomic oxygen)高輻射環境暴露了近44小時的實驗樣品,其中包括10余種固體潤滑劑材料及太陽電池基底保護薄膜材料等。液體潤滑劑在太空高真空環境中,很快就揮發掉。各類在太空用的轉動軸承,只能用固體潤滑劑。太陽電池板在太空中受原子氧腐蝕情況嚴重,需蓋層能抗原子氧的保護薄膜。兩種關鍵材料都得研發,以便往后用于空間站。
翟志剛從艙外取回80余個實驗樣品,遞給劉伯明,收到艙內。這類實驗屬暴露性質。太空擁有地面難以大規模復制的高真空高輻射高原子氧環境。暴露需要長一點時間,實驗才能達到預期效果。我本以為“神七”上天后,會馬不停蹄地盡快出艙,論點是:最重要的事先做,別的再說。從任務時程的規劃來看,我的想法操之過急,與事實相距遠矣。發射后43.5小時后再出艙,不但滿足了日照和地點要求,也滿足了實驗樣品暴露時間上的要求,一箭多雕。
這次翟志剛穿著中國獨立自主研制的全新“飛天”出艙服(圖2)出艙,給中國人長了志氣。這套出艙服只用47個月就研制了出來,與一般太空硬件的研制周期7年或84個月相比,的確縮短了許多,并且是首次在太空使用,就承擔重任,再次展現了中國航天人的拼搏意志和信心。
從外表看來,這套出艙服的背包體積長大,把全部維生設備,包括空調,都裝了進去。臍帶的功能主要是通電和通訊,外加輔助安全繩作用。另一個特點,就是它只有6層,比現俄羅斯服役中的10層出艙服、美國的14層出艙服簡化很多。美國正在研發中的登月出艙服更高達17層。當然,不是說層數少的出艙服功能就差。層數多的出艙服主要是在重要層面上來個雙保險,如氧氣囊層,防微隕石層,壓力限制層和耐摩擦層等。中國這套出艙服可能因為是一次性使用的簡易款式,用完一小時后即丟棄,不像美、俄的出艙服要多次使用??偠灾?,這套出艙服圓滿達成了任務,以它的基本設計,再加升,應可達到無臍帶式出艙境界。
16時59分,翟志剛結束太空行走,返回氣閘艙。這次出艙,持續時間為25分23秒,與俄、美1965年第一次出艙時間不相上下。身負重任的他,在整個過程中,嚴格遵守安全第一要求,不但雙鉤緊扣,左手也緊握扶手。不像1965年里奧諾夫和懷特出艙時,都曾像騎自行車雙手大撒把一樣,和母船短暫分離,在太空漂浮﹐耍了幾分鐘,自由瀟灑,夠帥夠酷﹗
劉伯明身著“海鷹”出艙服,和翟志剛一樣,同時暴露在太空環境中,并與翟一起參與和完成出艙任務。依國際慣例,中國“神七”應算一次出艙活動,兩人次出艙。
上天前,媒體還公布了“神七”另外兩個任務。第一是釋放一顆伴飛小衛星,第二是和在地球同步軌道上的“天鏈一號”天地對話。

伴飛小衛星
伴飛小衛星是一顆微小衛星(microsat),重約40公斤,載科學儀器約10公斤,包括照相、通訊監控﹑自主導航定位﹑衛星星系管理系統等??偠灾?,麻雀雖然小,五臟俱全,可說是一顆功能強大的完整衛星。
我本以為這顆伴飛小衛星(以下簡稱伴星)由翟志剛出艙時親手釋放。錯了﹗它是在出艙活動結束85分鐘后釋放的(27日19時24分)(圖3)。成功釋放6秒鐘后就取得了第一張“神七”飛船的靜態圖像(圖4),因為距離僅數米,伴星的矩形日影清晰地印在軌道艙的頂部。而后,伴星逐漸離“神七”遠去(圖5),最終落后上百公里,在絕對安全距離外,靜候軌道艙分離,推進艙帶著返回艙調整姿態,轉180度,點火減速,把返回艙以及為中華民族立了大功的三位航天員,送回熱切等待他們凱旋的神州母親懷抱。
推進艙和返回艙離開后,軌道艙和伴星被留在軌道上,孤獨地在太空飛行。地面發出指令,向伴星上注(uploading)兩飛行體完整的軌道參數,通過計算機運算,伴星開始變軌追逐軌道艙,最終將再與軌道艙交會(rendezvous),小別重逢,歡欣雀躍,伴星快樂地繞著軌道艙鞍前馬后,在90天任務期內,視頻和靜態圖像,源源不絕地下傳回來,為準備“神八”、“神九”和“神十”以后的對接(docking)收集寶貴的數據和經驗。
未來的伴星還可能有許多其它重要用途。比如,它可以圍繞一個載人飛船或主要航天器飛行,偵測分析這些設備的健康狀況,甚或充當機器人,維修組裝太空儀器,航天員只要在艙內按鈕就成,省去一些危險辛苦的艙外活動。
如此使用伴飛小衛星,是中國首創。以后,我們還將會聽到它更多“小兵立大功” 的事跡。這是中國航天科技智慧結晶的又一驕傲。
天地對話
“神七”前的載人航天通訊,依靠的是各地的地面通訊站和數艘“遠望號”遠洋通訊船。因地表弧度,這些通訊設施只能在神舟飛船進入地平線內的天空時,才能發揮作用。神舟速度甚快,從西方地平線升起至東方地平線殞落,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中國所有的地面和海上的通訊站,全部加起來,只能覆蓋神舟12%軌跡,其它88%軌跡是中國載人航天通訊的“盲點”。
美國載人航天通訊,也飽受20余年“盲點”之苦,從1983年起,勵精圖治,花大本錢,每2、3年就打一顆“追蹤和數據中繼衛星”(Tracking and Data Relay Satellite,TDRS)(圖6)至地球同步軌道(從地面看這類衛星,它掛在天上,呈靜止狀),第10顆在2002年年底到位。這10顆衛星中,除了第二枚與1986年1月28日“挑戰者號”(Challenger)航天飛機同機俱毀外,其它9枚目前皆在服役中。如1983年4月4日第一枚TDRS-1上天后,美航天總署(NASA)新聞發布會上所說,“一枚TDRS的通訊能力,就遠遠超過航天總署所有地面通訊站的總和。”“遠遠超過”是客氣的說法,其實是超過了5、6倍之多。
為了支援載人航天任務,中國也在2008年4月25日開始“掃盲”,發射了第一枚在地球同步軌道上運作的數據中繼衛星“天鏈一號”。 和美國的TDRS一樣,同步軌道上的通訊衛星覆蓋面廣,將近地球的一半,大幅度提升了中國載人航天通訊上的不足。
我本以為在這次“神七”任務中,“天鏈一號”將扮演通訊主力角色。但我操之過急,又估計錯了。當然,有關單位僅公布了“天地對話實驗”幾個字,而沒有向公眾公開更詳細的訊息,所以我只能冒地臆測了。
我想實際情況可能是“神七”選擇幾個被“天鏈一號”覆蓋的地面通訊站盲點,進行實驗性質的“天地對話”。也就是航天員和神舟將訊息上傳或上注給“天鏈一號”,由它以近實時(real time)的速度,駁接給北京飛控中心。天地對話成功,地面通訊站的盲點就逐一掃清。

“天鏈一號”還可有另一重大功能,其實這次“神七”應該測試一下。返回艙離軌返航中,得穿過與大氣摩擦極高熱高溫的“黑障區” (black out)。在1600多攝氏度下,飛船表面被大氣氣體離子化后的分子籠罩,形成電子短路,外來的電磁波無法穿透,造成約5分鐘與地面通訊中斷的黑障時段。飛船被熊熊大火團團包住,地面又不知航天員和飛船安危,真是過了一秒又一秒,心中好似滾油煎??!而事實上是有解決之道的:在穿過黑障區時,因流體力學作用,背著飛行方向的飛船頂端的溫度甚低,同時,它的方向又能看得到高掛在地球同步軌道上的“天鏈一號”,通訊管道其實是通暢的。若能在此時安排“神七”航天員再來一次在黑障區的天地對話,匯報“神七感覺良好!”,那可是一封烽火抵萬金的家書呀!
“天鏈一號”的命名方式,也顯示中國有繼續往上打更多“天鏈號”衛星的決心,一直到“天鏈號星系”建構完畢,“掃盲”成功為止。
返回
“神七”進入第45圈后返回,于28日17時37分安全著陸,任務總時間為68小時27分鐘。從與軌道艙分離,推進艙調整姿態,帶著返回艙180度的滾翻,點火、減速,離軌,推進艙返回艙分離,返回艙進入大氣,通過黑障區,開傘(圖7),最后幾公尺軟著陸火箭點火,著陸(圖8),又是一個幾近教科書般的完美回收。
據媒體報道﹐航天員落地后曾紛紛搶水喝。不知他們在太空返航前﹐是否把太空失去的水份補足了?
和“神五”與“神六”不同,“神七”的返回艙怎么躺倒了?是被內蒙大草原的朔風吹翻的嗎?
結語
“神七”為中國跨越了一個載人航天重要的里程碑:出艙活動。下一步就要進行太空交會和對接,建立起中國載人航天完整的能力。中國計劃于2010-2011年間發射一個小型太空實驗站“天宮一號”,然后在兩年內相繼發射神舟八號、九號、十號宇宙飛船,八、九兩號可能是無人的,與“天宮一號”對接,完成太空站初步組裝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