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有尊嚴的資助

那是我最絕望無助的一段時光#65377;父親去世，頻頻生病的母親無力繼續供我念書#65377;我在困頓的生活里試圖作最后的掙扎，于是寫了長長的信，給一家報社，希望能夠有人資助我圓一個大學的夢想，我將用一生來回報這份恩情#65377;一個月后，我便結識了她#65377;她在信里說，小妹，以后你只管安心讀書，姐姐會資助你，一直到大學畢業#65377;

我至今無法形容讀到這封信時，內心的狂喜和感激#65377;冥冥中感覺，真的有一個主管幸福的神靈，在不遠處秉燭，悉心護佑著暗夜里孤單走路的我#65377;每個月底，她的匯款，都會如一葉小舟，安靜地飄來#65377;我再也無需為飯費而焦慮發愁，也不必在同學好奇的注視里，將別人扔掉不用的筆記本，撿起來視若珍寶#65377;這樣的尷尬和難堪，因為有了她，便如青煙一樣，慢慢變淡，消失#65377;我只需將全部的心思投入到學習中去，拿一次比一次出色的成績，來回報給我無私幫助的好人#65377;

這樣的努力，最終換來了高考后連自己都驚訝的結果#65377;我寫信給她，說，姐姐，我終于可以報考喜歡的生物學專業了#65377;她的回信很快地寫來#65377;打開，卻沒有看到我希望的鼓勵和欣悅#65377;她用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氣對我說，記得一定要改報外語，唯有如此，你在將來才會有一份好的工作養活自己#65377;我試圖說服她，我的選擇是因為我喜歡#65377;可她只是冷冷地回復說，不要拿你的固執，來對待一份善良，否則，我唯有中斷對你的資助!

我終于聽從了她的意見，讀了從來沒有喜歡過的外語#65377;大學，恰好在她所在的城市#65377;知道她是一個醫生，很忙，而且不喜歡外人打擾，我便用她給我的舊手機，時常地發一些溫馨的短信給她#65377;她偶爾回復，叮囑我好好學習，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瑣事上，也不要因為短信廉價，就將同樣廉價的溫暖，群發給所有人#65377;這最后的一句，讓我的心有微微地疼痛#65377;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這些短信，都是從我的心底真實地流溢出來的，而且，只發給她一個人#65377;

大二的時候，因為我的一篇文章在學校獲獎，系里老師推薦我做宣傳委員#65377;我壓抑不住心中的喜悅，跑去找她#65377;她看我滿頭大汗和掩飾不住的驕傲，并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擊掌為我祝賀，只是淡淡一句責備，說，好好學習將來好好做你的翻譯，別沒事搞什么宣傳，回去將你老師的好意拒絕掉吧#65377;我很委屈，但還是點點頭，默不作聲地在她冷漠的背影里，傷心走開#65377;但回校后依然抵擋不住周圍同學熱情的鼓勵和支持，偷偷瞞著她，擔當起系里的宣傳工作#65377;因為工作要頻繁地與人聯系，我的手機費很快地超出了原來的數額#65377;她發現后，立刻以資助人的名義，打電話給輔導員，要求立刻將我的職務撤掉#65377;我一次次懇求她，給我一個鍛煉自己的機會，我會盡量節省手機的開支#65377;她并沒有理會我的請求，只說，我不希望我的資助，換來的是一個不愉快的結果#65377;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做一個總是處處與她作對的人#65377;可是，她為什么不明白，我想要的，除了一份資助，還有一份她忽略了的心靈的自由?

為了能夠減輕她的負擔，我很快開始兼職做起家教#65377;可是因為母親的一場大病，我掙的錢一分都沒有留下，恰好又趕上要交學費，我沒有辦法，只好開口找她，又將每個月的收入與支出，列了一份詳細的賬單，交給她看#65377;她看完這份賬單，便笑著說，我最清楚你把錢都花在了何處，浪費了就浪費了，何必用其他的名目來騙我呢?你知道我最恨那些滿口謊言的人了#65377;我鼓足了勇氣，告訴她，我真的沒有欺騙她，那份賬單，是絕對真實可信的#65377;

她轉身將一個裝了錢的信封交給我，又在我要走的時候，淡漠地說，可是誰都知道的，天下最會做假賬的就是會計#65377;我的眼淚，在這句諷刺里嘩地一下涌出來#65377;我停下腳步，將那個信封，雙手送還給她，又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便高傲地昂起頭，走出了門#65377;室外如水的陽光，傾瀉而下，將我心底陰暗潮濕的青苔，騰地燃燒殆盡#65377;我想要的那份明朗與輕松，終于在這烈烈的陽光里，瞬間到來#65377;我在心里囑咐自己，她曾經的資助，我會終生不忘;但個人的尊嚴，同樣是不能丟的#65377;

一份陌生人的善良，在走過了4年的光陰之后，卻只開出了一朵無法結果的“謊花”#65377;可是，當初種下這粒種子的時候，她只給了我生存下去的希望，卻獨獨忘了，這一路，我需要的，還有一份不可或缺的尊嚴#65377;而這，才會讓善良與貧窮，溫柔地結下飽滿的果實#65377;

(選自《當代青年》2007年10期，林世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