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一個京城媒介名角忽遭刑拘,引發我對讀書人欲望表達的一點點感想。
所謂欲望表達,就是“我想要什么”。注意,在人前的一套說辭99%做不得數,最好在夜深人靜,情到深處人孤獨時,對自己做一番訊問吧。
在隋朝實施科舉制之前,因為缺乏明確的指引,讀書人的出路基本曖昧。如孔子像找個祭酒的活,但是當時的諸侯寧肯聽吹竽也不愛聽他的山東口音,害得他自況像個喪家犬;張良國破家亡,書桌是不能平靜擺放了,只能亮出自己的短處碰運氣,于是他鋌而走險去博浪沙刺殺秦始皇,后來總算跟定劉邦搞策劃,成了大名人;再之后,諸葛亮、郭嘉走的都是張良一路,“智者在側”成了公式;到西晉時,讀書人做官或者在竹林打鐵,裝醉、服五石散成了人生第一要務。東晉時,謝安能文能武,很了得。那個時期,除了寫詩賦的人,讀書人也可以練書法,玩畫畫的,“藝”終于開始與“文”攀交情了。
是科舉制給了讀書人正兒巴經的、在相對公平基礎上實現欲望的機會。“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連漁婦蠶氓都有這樣的認識了。
盛唐時,楊國忠磨墨,高力士脫靴,再與“環肥”在殿堂上吊吊膀子,閑來寫一句“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太白式的牛逼,當是學士階層所能遭逢的最頂級牛逼。
此后,宋代的文人才學都很棒,可是惜乎參政熱情都太高,所以,王安石、司馬光、蘇東坡,單個拿出來都人中龍鳳,但是相互排斥、纏斗的時候,與狗咬狗現象無分高下。
明代環境更差,朱元璋擅長發動干部斗干部,派生出很多“欲加之罪”,即使位高為第一開國功臣李善長,第一謀士劉伯溫,最大愿望恐怕都是學范蠡躲起來,但是難免橫死。到朱元璋干掉第四任丞相的最后一個胡惟庸之后,在大明朝,讀書人再能考,也做不成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了。
至于清代,出一個愛微服私訪的皇帝乾隆讓后人景仰得不行,但老人家一生寫了2萬多首詩,擺明就是叫其他讀書人別摻合“立言”的事了。與自卑感嚴重的老朱不同,乾隆使用的是軟暴力。讀書人都不能寫字了,無非是罰他們做了另一層意義的太監。這也并非全是壞處,如曾國藩,如果不是組建湘軍打太平軍成就輝煌,家書寫得再多,誰愛多看一眼?稍后的康梁盡管也想做帝王師,但對與武器打交道的事,嫩得很,于是沒成什么大事。
等到帝制沒了,德先生和賽先生進了門,西風東漸的大學形態,又像螞蟥聽不得水響,螞蟻聞不得糖香一樣,把一幫讀書郎的夢想牢牢吸附住了。修鐵路,建船廠,開礦山,讀軍校,讀書人的道路終于擺脫了一張嘴、一支筆的束縛,出人頭地的路徑多了,闊了。
郭沫若大致是那一段時期的讀書人行事為人的典范。他的才學之高,轉型之快,個性之軟,以及情感之豐富,注定在中國只有一個郭沫若。
然而,更多讀書人在明白真相之后,怕不見得會對郭的這種活法感興趣。畢竟,與權力場太近,寵則寵矣,到底是籠中鳥,彀中魚。如果你位列三公,卻連自己的孩子性命都保不住,意義在哪呢?
當然是活在當下的讀書人,會更值得自我額手稱幸。因為歷覽前賢事跡,無論他們各自的欲望表達多么迥異,一個根本道理橫亙在歷史長河中:讀書人的自由感和成就感,與才華是否足夠高,發揮得是否充分,從來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能否忖度自己的短處,合理判斷自己掌控的資源,是否已經比他想要的資源略高了。
回到文章開頭部分說的那個名角,真的,他的文字非常棒,商業寫作的能量很大,抽絲剝繭看問題的眼光很犀利,而且,比絕大多數碼字者幸福的是,他最終把自己的一個寫作社區賣給了一家大的IT公司,做了人家副總裁。相當于孫悟空變成了斗戰勝佛。
盡管他曾在博客里言之鑿鑿地承認“碼字,賺不了錢”,所以,不再寫報道了。但是很多仍掙扎在媒介流水線上的年輕人,無疑是把他當偶像的,是帶頭大哥。因為誰都知道,做個IT公司的CXO,財富自由了,能公開隨意地與明星名流套磁了,經常上公共講壇講奮斗史和名言錄了,也不需與官府中人推杯換盞,是這個時代欲望的最時尚表達。
可惜!有人分析說,由于公司沒上市,名角雖然擁有股份或期權什么的,估計沒多少現金增量,所以才以自己的輿論長器試圖套現,結果被人設局,抓了個人贓俱獲的現行。
閱人無數的他,閱自己畢竟少了。光想擺弄自己的聰明,不知道自己的短處,才會像把長柄撈勺,即使撈過界,勺柄已在人手也沒發現,所以他的中套被抓,沒有一點技術含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