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12天,城區停電,交通受阻,飯店、銀行、加油站大面積癱瘓,電視、網絡等現代信息渠道中斷……
郴州,這個湘粵交界處的小城,在今年這場罕見的雪災中,成了一座被冰雪圍困的“孤城”,成了受災最重的地方。誰能想到,向來以美麗姿態現身的冰雪,竟然也會變得如此猙獰可怖。
困境
2008年1月26日,盡管郴州的雪已經斷斷續續下了13天,盡管雪災的警報已在南方各地拉響,但是沒有多少人預見到這個湘粵交界處的小城會成為災情最重的地方。然而,這一天西南部城區的斷電,使人們賞雪的笑容逐漸凝固起來。
1月27日,湖南省兩會提前結束,郴州市委書記葛洪元、市長戴道晉火速返回郴州。從長沙到郴州的京珠高速公路已發生大擁堵,原本只需3個小時的路,葛洪元迂回繞道走了14個小時。在路上,車隊不時要停下來,搬開倒在路面的樹木,架起低垂的電線。深夜回到郴州時,他看到的是一個黑暗之城。
事實上,14日進入郴州東部資興山區觀冰哨的兩名電力職工,幾天前就高度緊張了。他們每兩小時上山采集一次數據,電線覆冰的情形越來越令人心驚。2005年2月,一場持續的大強度冰凍也曾使湖南電網遭受嚴峻考驗,但那次全省線塔倒塌變形的只有50多座,而這一次,僅郴州倒塌、變形和存在隱患無法使用的線塔就達到443座。
郴州南街的任榮麗家是28日白天停電的,當時她沒當回事,以前也停過電,很快就會恢復。她上街買菜,發現白菜、蘿卜、蔥、豬肉都在漲價。“最好笑的是蠟燭。”她說,“我爸去小賣部,看見有人來買蠟燭。開始是1元4根,他都覺得貴。后來眼看著漲到了1元2根、1元1根,又漲到2元1根,最貴漲到3元1根。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買呢,趕緊去買,但已經沒有了。”
28歲的任榮麗原來是煙草公司的合同工,前不久合同到期,丈夫是交警,她一直在家里帶孩子。電磁爐、電熱毯都不能用了,晚上室溫降至零下二三攝氏度,蓋兩床被子都不管用。3歲的女兒“七七”緊緊地依偎在她的懷里,睜大眼睛說:“媽媽好冷!”
自來水也停了,在很多城區,每個消防栓旁邊,提桶接水的人都排成了長龍。看著消防栓的水流,任榮麗很擔心:如果這里的水也停了,該怎么辦呢?
任榮麗家的窘境也正是戴道晉擔心的問題。28日全天,他的神經一直緊繃著。電線桿塔倒塌的消息接連傳來,看形勢,全城停電已經可以倒計時了。一旦停了電,50萬城區百姓生活如何保障?電網搶修、電煤供應、物資保障、物價平抑、輿論引導,一樣一樣都要緊急協調部署。他腦子里翻騰的問題還包括:醫院里的手術怎么進行?監獄里還有幾千名犯人……
戴道晉來郴州任職7年間,郴州經歷了多次重大自然災害。遠的不說,前年,臺風“碧利斯”造成500年一遇的暴雨;去年,先是旱災造成24萬人飲水困難,緊接著臺風“圣帕”又帶來洪水災害。而此次冰雪災害與以往截然不同,很多應急預案都用不上了。
脆弱 各種城市漏洞相繼暴露出來
下雪前,郴州市北湖區委宣傳部副部長劉葉健剛搬了新房子。他把父母從農村接過來住,本想讓老人享幾天清福,誰料想一場災害,使老人和他一起陷入了困境。
煤氣灶、電爐都不能用了,他先是從外面買盒飯給家人吃,后來他和妻子都參加抗災。實在顧不過來,就去買了個煤爐。蜂窩煤卻難找,市場價漲了五六倍,還是買不到。最后聽說一位同事家還有點存煤,劉葉健半夜跑回家,帶著父親去向人家借。那一家住七樓,69歲的老父親跟著他爬上爬下,搬了100塊,用板車拉回家,累得滿頭大汗。
不久,他的手機又欠費,去銀行交錢卻交不上,銀行的電腦都癱瘓了。焦急之余,他想:我們的城市建設太脆弱了,一遇到風險,各種漏洞都暴露出來。相比之下,農村反倒好一些,燒的是柴,喝的是井水,家家存著糧食,大雪封路也不擔心。此時此地,現代文明不應該好好反思—下嗎?
任榮麗也目睹了公共設施癱瘓后的種種景觀。1月29日,她和幾家親戚決定住到賓館去。有的賓館自備發電機,能供應熱水,還能看電視。可是各大賓館已然爆滿,最后她舅舅塞了一包“芙蓉王”香煙給總臺服務員,才訂到一個房間。
她從沒有這樣住過賓館:十二三平方米的房間,擠了20來口人。又有更多的親友和鄰居來“蹭”熱水澡。任榮麗留心算了一下,最多的一天,來洗澡的有40多人,浴室里的水聲全天都沒停過。
還有人拎著燒得通紅的蜂窩煤爐來賓館住,因為賓館的電也帶不起空調。另一位中年婦女則提著6個巨大的暖瓶,耍雜技般走在樓道里,說是用賓館的電燒了開水,正要送回家里去。面對此情此景,賓館的保安精神已瀕臨崩潰。
危機 30噸化學劑處于爆炸邊緣
1月30日零點15分,全城停電。在寒冷中入夢的人們不知道,郴州正面臨一場重大危機。
停電在預料之中,緊急預案已經啟動,按計劃執行就可以了。兩點多,戴道晉離開抗災搶險指揮部,打算小睡一會兒。合眼還不到半個小時,突然來了電話,說華湘化工廠可能發生大爆炸。
這家距城區20多公里的企業直屬原核工業部,冷庫里存放著30噸化學助劑,這種化學助劑安全保存溫度在零下15攝氏度左右,當達到零下8攝氏度以上時,就會自然爆炸,方圓5公里內的設施將會遭到摧毀性打擊。而在這個范圍內,居住著1萬多人。
斷電使制冷設備停止運作,庫內溫度正逐漸向臨界點攀升。
“距爆炸還有多長時間?”戴道晉問。
“6個小時。”
形勢危急!戴道晉一面通知相關部門,準備疏散群眾,一面協調電業局,用“黑啟動”方式,盡快給華湘化工廠輸電。同時動用一切可用渠道,連夜尋找大功率發電機。10名民警隨時待命,如有需要,就撬開電機商家的門,立即征用發電機。又聯絡中石化公司,臨時供應1噸柴油,用于發電。
凌晨3點,市政府秘書長袁佳游帶領安監、公安、消防等部門30多名干部、民警、官兵,冒著生命危險趕往現場排險。
5點左右,一臺100千瓦的發電機運到了。6點裝機完畢,7點多開始發電制冷,其時距爆炸臨界點已不足一個小時。
溫暖 總理坐長途車來到雪災一線
1月31日,是南方的農歷“小年”。郴州有3萬多名干部、部隊官兵和群眾堅守在抗災一線。
早上,郴州電業局三名中層干部組成的搶險隊進山尋線。山里濃霧彌漫,能見度只有十幾米,不久他們就迷了路。看他們天黑還不回來,郴州市出動了公安、消防、電力等部門的幾十號人上山去找。這時,他們三人已經快凍僵了。他們把外衣脫下來,點著火,引燃潮濕的樹枝,生起一小堆篝火。
2月1日2點,救援隊是循著歌聲找到他們的。當時他們三人緊緊抱在一起,用顫抖的聲音高聲唱:“團結就是力量!”
在郴州出租車司機吳軍(化名)看來,最難忍受的不是饑寒,而是孤獨。夜晚走在街上,路旁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戶像無數只盲眼,無神地望著天空。整座城像一片死寂的廢墟。
2月1日,吳軍出車時看到,僅百里之遙的周邊地區,冰雪已開始融化,偶爾太陽還會露一下頭。唯獨郴州還籠罩在陰霾之下,飄著雪粒和細雨,晦暗潮濕,寒風刺骨,仿佛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他回到郴州燕泉路附近時,已是晚上7點多了,樓道里伸手不見五指。他扶著墻,用腳探著樓梯往五樓的家里走。走到三樓時,忽然腳下亮了起來。一抬頭,看見有一家門口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拿著一只手電筒,正給他照路。
這個姑娘他以前見過,但是不熟,現在住樓房的鄰居間都不太熟。他沒好意思問話,繼續往上走。兩人擦肩而過,姑娘也沒說話。但是手電筒的光亮一直追隨著吳軍。他上到四樓,光亮被樓梯擋住了一大半,但墻上的反光還是能幫他看清路。直到上了五樓,他掏出鑰匙開了門,光亮才消失。聽聲音,姑娘下樓去了。整個過程大約有兩分鐘,兩人誰也沒說過話。但是吳軍忽然覺得,這個夜晚并不算太黑。
2月2日下午,溫家寶總理來到了郴州。吳軍是從鄰居那里聽說的。他說:“作為司機,我特別能體會長途坐車的辛苦。在這樣的天氣下,路上很難保證絕對安全。總理也是60多歲的人了,真是不容易。他一來,我心里就踏實了。”
決戰 13名河北農民自費來湖南抗災
2月5日上午,吳軍又去離家500米遠的消防栓挑水。幾天前打水時他把腰扭了,但是為了一家人的生活,他不得不咬牙挺著。
停電的日子太長了,對人的意志是一種嚴峻考驗。大家還能堅持多久?5日下午,葛洪元來到永興縣境內的黃竹嶺電力搶修現場。他最關心的是,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能不能讓郴州百姓在春節這個最重要的傳統節日里用上電?
此時,輸電線路搶修已進入決戰關頭。雪災以來,電力工人曾兩次接通郴州供電線路,但隨后倒塌的線桿又兩次使他們功敗垂成,最短的一次僅通了半小時電就斷了。5日,打通塘溪至耒陽龍潭200千伏線路,成了保證郴州百姓春節能用上電的唯一希望。要完成這項任務,僅靠郴州本地的電力工人是遠遠不夠的。此時,全國電力系統打響了一場支援郴州的大會戰。3日晚,國家電網公司召開緊急會議,全力解救郴州電力困境。
近萬名外地電力援軍先后從四面八方趕赴郴州。3日,來自河南的首批197名專業電工趕到了。他們自帶施工機具,不問吃住問題怎么解決,直接進入搶險現場,甚至將自己的發電機讓給了郴州醫院、供水等重點保障單位。
山間作業艱苦異常,濃霧和冰雪中,電力工人和武警戰士們用血肉之軀抬著重達千斤的電線桿摸索前行。為了節約時間,很多人在輸電線鐵塔上一干就是幾個鐘頭。肚子餓了,要么啃干糧,要么把盒飯用繩子吊上去,背對著寒風吹來的方向,胡亂吃上幾口。
在郴州市和宜章縣之間的深山中,有支人數為13人的特殊小分隊,和電力工人一道夜以繼日地搶修一條高壓輸電線路。小分隊隊員們操著北方口音,雖頭戴黃色安全帽、足蹬深筒塑料套靴,卻沒有穿電力工人制服。原來,他們都是來自河北唐山市玉田縣東八里鋪村的農民。他們中,年齡最大的王加祥62歲,年齡最小的王金龍僅19歲。他們整天都踩著崎嶇、泥濘的山間小路,頂著寒風從山腳向山頂運送材料和設備。每個人每次負重幾十公斤,運送一趟物資需要爬山一個小時。
這13人通過媒體了解到湖南遭到冰災重創的消息后,一合計就跑到村里開了介紹信,到銀行取出幾萬元錢,租了一輛車,大年三十千里迢迢往湖南趕。等到了長沙聞知重災區在郴州,就在大年初二趕了過來。為他們的真誠所動,正在用人之際的郴州抗災指揮部把他們編入了電力抗災突擊隊。
光明 部分城區除夕夜恢復供電
2月6日凌晨,郴州電網終于與湖南主網聯通。郴州部分城區可望當日恢復供電。
然而,天黑了,還沒來電,看樣子“春晚”是看不成了。任榮麗和丈夫、女兒點著蠟燭吃完了年夜飯。城里的鞭炮已經響起來了,一家人決定,坐上丈夫的警車,出去巡邏。他們駛過了_一條街又一條街。這個除夕盡管比往年冷清一些,還是不時有紅紅綠綠的煙花在空中閃現,女兒很高興。
大約晚上7點40分,忽然眼前的路燈亮了起來。“來電了!”一家人大叫。回到自己家的小區,抬頭看看,幾座樓還黑著,這里還沒有來電。但任榮麗仍然覺得很幸福,因為她相信,黑暗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
吃完年夜飯,吳軍和妻子像前些天一樣,早早就上床睡覺了。妻子怕冷,盡管沒電,還是每天把電熱毯插上,盼著什么時候會突然來電。他們已經等了12天了。
燙!開始吳軍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伸手一摸褥子,果然是熱的,那種久違的溫暖是如此真切。他一下子坐起來,打開燈,一片耀眼的光芒。看看手機,是晚上9點半。
窗外已經人聲鼎沸了。吳軍說他這輩子都沒那么興奮過,他捧著妻子的臉親了又親。
突然,燈又滅了。吳軍的心沉了下去。燈又亮了!他不再說話,就和妻子并肩坐在床上,死死盯著電燈。又亮,又滅。吳軍覺得那閃爍的節奏就像自己的心跳。
終于,電流穩定了。在吳軍看來,那盞普通的電燈發出的光彩比初升的朝陽還要美麗。
(摘自《北京青年報》)
暴風雪中的人心
在湖南郴州的街頭,到處都是這樣的場景:樹木變得冰雪剔透,好像冰雕一樣,而電線桿上的冰掛。高高低低,長長短短。不過這樣的美景是假象,冰掛把樹木壓得彎了腰,電線掉了下來,整個郴州,變得漆黑一片。
不過這個城市并沒有我想像的那種恐慌。當我因報道任務到達這個城市的時候,又一次的大雪,讓剛剛恢復一點的電力徹底癱瘓。只是奇怪的是,雖然每條街道上面的商鋪絕大部分都是大門深鎖,但這個城市依然充滿了勃勃的生氣。
在市中心,商店的老板干脆把街頭當成了自己的商鋪,讓顧客借著戶外的自然光,挑選自己喜歡的商品。大街小巷,到處可以看到一個在城市消失了很久的場面:挑著扁擔,兩頭擔著不同顏色的塑料桶,里面裝滿了家里要用的水。
沒有電,于是每個家庭都享受起了燭光晚餐。我走進一個家庭,父親抱著女兒告訴我們,現在每天晚上都要圍著燭光,給孩子講故事。而這樣的時光,從未在他的生活里占據過如此重要的位置。
郴州似乎是一個命運多舛的城市——去年的一場特大洪水。奪取了300多人的生命,而現在,一場50年來最寒冷的風雪天氣,又讓這里的人們要在燭光中,迎來農歷新年。不過,在這個只有400多萬人口的小城,聽不到抱怨的聲音,經過了開頭一兩天的緊張和不習慣之后,對于這樣的日子,人們開始想辦法,如何讓自己過得更好。不單單是親戚之間。鄰里、陌生人之間互助的故事實在太多。如果不是自己身處在這個小城里面,你不會有這樣深刻的感受,感受樸實的人們,如何在這場天災里面,用一種包容的心態生活著。
問不少市民,是否覺得政府做得還不夠,他們都會這樣回答你:這是天災,誰也沒有想到。不要怪政府。
——呂丘露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