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臺ＡＴＭ機的誘惑陷阱

23歲的許霆用自己那張余額只有170多元的卡，重復操作171次，取走現金17.5萬元。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據相關法律，對他的一審判決是“犯盜竊罪，判處無期徒刑”。圍繞判決量刑尺度的廣泛爭議，顯然會讓此案在未來的司法程序中更考驗法官的智慧：如何在現有法律框架里，通過解釋刑法，達到公正判決的目的。

闖蕩

2006年1月1日，火車到達廣州東站前，許霆發了個短信，自報身份，請父親的朋友劉虎民來接站。劉虎民和父親許彩亮曾是山西四家灣礦上的同事。

去廣州許霆沒怎么跟父親商量，只跟母親楊蘇卓聊過幾次。除創業夢想之外，這趟廣州之行里還有微妙的情感因素。許霆交往中的女朋友小琴是他臨汾二中的同學，2004年小琴考上了臨汾一所學校的旅游專業，而許霆只考了380多分，當年的投檔線是420分。覺得沒有讀書機會的許霆，意外地在一個老師介紹下，到了運城的一所學校讀自費大專，每期學費6000多元，學市場營銷。運城距臨汾只有100多公里，兩個多小時車程。許霆念了1年半后離開，更確切地說只有1年，許彩亮記得，最后半年，兒子就在四處找工作了。

小琴的畢業實習也確定下來，由學校統一安排，去廣州荔灣區的一家飯店做接待。學校定的出發日期是2005年12月30日，許霆于是買了同一天的車票，與小琴和她的近30名同學一起出發。到達廣州第二天許霆迅速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天河區一家餐館做服務員。

過了一段時間，劉虎民突然接到許霆的電話，說找到了新工作，到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當保安。

誘惑

2006年4月21日晚22時，許霆在和同事郭安山外出回宿舍的路上想取錢，他選擇的是高院人行天橋對面黃埔大道西平云路上廣州市商業銀行的ATM機，郭安山在天橋另一側等他。

當天的情景在警方對許霆和郭安山做的詢問筆錄里被復原。許霆記得自己卡里只有170多元，他“原本是想取100元的”，可“不知怎么的按多了一個0，變成了提取1000元”，奇怪的是那臺ATM機真吐出了1000元。許霆很驚奇，他“查了一下余額，發現沒扣錢”，然后“再按了一次提取1000元”，ATM機再次吐出1000元。許霆開始重復取款1000元的操作，而那臺ATM機則不斷吐出錢來。

郭安山等了20分鐘還不見許霆回來，就去找他。許霆還在ATM機前操作，這時的許霆已經取出來數萬元，他“把這些錢塞到上衣里，上衣用皮帶扎好，那些錢塞得上衣都鼓鼓的”。驚奇的兩個人先回了許霆的宿舍，關好門，許霆“站在床邊掀開衣服”，“身上掉下一疊一疊錢”。許霆于是開始數錢，“有6.5萬元”。

郭安山看到許霆的天降橫財也動了心，兩個人重回那臺ATM機，郭安山那張農業銀行的卡也從這臺機子上取出錢來，可操作到第4次就不成功了。接著許霆繼續用自己的卡來取錢，每次都成功。根據后來銀行提供的交易流水賬單，許霆一共取款171筆，ATM機源源不斷給許霆吐出的錢讓郭安山不能自持。他后來又試用了一下自己的卡，只成功了5次，兩次總計得到8000元。

郭安山顯然不甘心，第二天上午10點左右，他去員村路邊辦了一張假身份證，半小時之后，他拿著這張假證開了一個廣州市商業銀行的賬戶，存款150元，得到一張取款卡。一切辦好之后，郭安山重回那臺ATM機，一切重演，郭安山取出了1萬元?？芍笏趺床僮?，這機子再也不肯吐出錢來。郭安山“沒辦法就走了”。辦假證和再取錢的事情，郭安山并沒有告訴許霆。他的“運氣”看起來比許霆差了太多，幾次取款下來，總共只得到1.8萬元，而許霆取走了17.5萬元。

得了錢的兩個人并沒有迅速逃走，他們繼續在“省高院”保安的崗位上值班，只是各自內心忐忑，許霆看到穿制服的就會緊張。4月24日，星期一，許霆沒有辦理任何手續不辭而別。他只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說要坐汽車回家了，問坐到哪里離臨汾更近。郭安山也是這一天走的，他辦理了辭職手續才坐火車回了湖北。那張假證辦的銀行卡，他揣在身上5個多月后，覺得害怕，10月在老家扔掉了。

而銀行方面發現問題開始采取行動同樣是4月24日。這時許霆的手機開始處于無人接聽狀態。從這以后直到2007年5月在陜西寶雞火車站被捕，許霆沒有回過家。

煎熬

廣州的變故，許彩亮夫婦倆后來從公安和銀行那里知道了一些情況，他們輾轉咨詢了身邊許多跟法律打交道的人，得到的答復是盜竊罪，更具體的就沒有了。夫婦倆有些想不通，他們承認許霆做了不對的事情，但覺得不至于嚴重到犯罪的程度，因此接到許霆報平安的電話時，并沒有激烈勸說他自首，還會試探性詢問公安機關，他們愿意把錢都還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追究孩子的責任，公安方面當然不會給出他們期待的承諾。

而許霆則在山西不同的城市游走，他從廣州坐汽車回到臨汾，然后發現塞在被子里的5萬元錢不見了，他不敢回家，隨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在臨汾待了一個多月，他都沒有跟家人聯系，然后去了太原，與一個朋友合開了一家網吧，投資10萬元。此前，許霆與銀行聯系過一次，問自己是不是把錢還了就沒事了，銀行方面的答復是已經報案了，還了錢也要由公安機關來處理。許彩亮夫婦因此分析，許霆開網吧是想趕快把錢湊齊還給銀行。不過網吧虧了本。許彩亮從許霆的朋友和律師那里了解到的情況是，從不買彩票的許霆還買了5000元的彩票。最后許霆身上只剩下2萬多元，算下來只夠這一年逃亡的生活費用。

在這樣的窘境下，許霆在太原被一家大企業錄用，被派往陜西寶雞接受1個月的培訓。1個月培訓結束，2007年5月22日，許霆和同事們到寶雞火車站乘車去往北京。他的緊張神色引起車站民警的注意。接下來身份證查詢系統很快證實了他的逃犯身份，逃亡就此結束。

量刑

代理許霆案的楊振平專職做律師之前，是華南理工的老師。

許霆案一審開庭是2007年11月6日，律師為許霆做侵占罪的罪行辯護。一審結果11月21日正式到達律師事務所，許霆“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伙同同案人采用秘密手段，盜竊金融機構，數額特別巨大，其行為已構成盜竊罪”，判處“無期徒刑”。這個結果讓許彩亮心中的悲痛，徹底爆發。不過他還是保持了相當的冷靜，態度堅定，—定要上訴，把官司打下去。

回到一審判決結果，按照刑法規定，犯盜竊罪，具有盜竊金融機構、數額特別巨大或者盜竊珍貴文物、情節嚴重的情形之一的，處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沒收財產。所謂盜竊金融機構，是指盜竊金融機構的經營資金、有價證券和客戶的資金等，如儲戶的存款、債券、其他款物、企業的結算資金和股票，不包括盜竊金融機構的辦公用品、交通工具等財物的行為。按照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數額特別巨大”，是指個人盜竊公私財物價值人民幣3萬元至10萬元以上。這意味著，只要是“盜竊金融機構，數額特別巨大”，只有兩種刑罰，三個結局是：無期、死緩或者死刑立即執行。要是想在這個檔次以下量刑，必須有法定減輕情節，也就是降低一個量刑檔次，比如自首、立功。

這個事件里銀行當然有過錯。關于這臺ATM機的離奇錯誤，銀行方面解釋，是由于廣電運通金融電子股份有限公司為廣州市商業銀行的ATM機進行系統升級，這臺ATM機一度出現故障，1000元以下的取款正常，而1000元以上取款，卻只顯示從賬戶中扣除1元錢。而郭安山那邊，拿著那1.8萬元回家之后，終于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對家人吐露了事情。他在父母與妻子的勸說下，2006年11月6日，剛過完28歲生日就在老家的派出所自首。最后郭安山以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他沒有請律師也沒有上訴。2007年11月7日，許霆案開審后第二天，郭安山獲釋。

(摘自《合肥晚報》)

鏈接

在輿論對“許霆案量刑過重”的呼聲下，2008年2月22日，廣州市中級法院對許霆案進行了重審。令人意外的是，許霆在法庭上，辯解說他是發現了銀行的自動取款機壞了，想把里面的錢都取出來，保管好，然后交給領導。這讓許霆陣營的大部分公眾憤怒了。一邊是公訴人認為，許霆在提款后既沒有報案。也沒有告知單位領導，而是攜帶巨款逃離廣州。證明了許霆非法占有銀行財產的故意，實施的盜竊犯罪事實是客觀存在的。一邊是辯護人的辯稱——許霆開始并沒有故意犯罪的主觀動機，只構成民法上的不當得利，犯了侵占罪，而不應被判盜竊罪。而現在，失去輿論支持的許霆，前途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