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嗚

1

做了一桌子的菜，全是秦暮愛吃的。然后坐在沙發(fā)上，從傍晚6點等到晚上8點，秦暮還沒回來。不想給他打電話，怕他煩。

8點50分，秦暮終于回來了，他的行李箱不是出門時帶的那一個。這個是深紅的，有些扎眼，秦暮見我注意到，說，之前那個剛到B市輪子就壞掉了。就新買了一個，原來那個扔掉了。

我哦了一聲，心里有些不快。之前那個醬藍(lán)色的行李箱是我?guī)退I的，沒想到不到半年就被他扔了。

吃過晚飯，幫秦暮整理行李。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拿出來，洗的洗，收的收，然后把空箱放進衣柜的底端。

睡前，秦暮沒有碰我，他一臉疲倦地睡去。我卻睜著眼睛遲遲不能入眠，窗外月華如洗，想起和秦暮一起的四年，忽然感覺心酸，感情有時候就像咖啡，剛沖好時覺得香味濃郁，也喝得暢快，冷了，入口卻味同嚼蠟……

模糊地睡去，又模糊地醒來，剛想起床上廁所，忽然聽見一陣類似嬰兒啼哭的聲音，還帶著微微的喘息，像黑色的氣泡在黑暗中一個一個地冒起，環(huán)繞在耳邊，聽起來詭異莫名，覺得奇怪，這個小區(qū)是不準(zhǔn)養(yǎng)寵物的，而且保安也很嚴(yán)密，外面的貓不可能跑進來，想到這，忽然全身發(fā)毛，睡意也瞬間消散了去，剛想著要不要推醒秦暮，聲音停了。

再不敢起床，把自己藏進被窩里，身子使勁地往秦暮的脊背靠……

2

醒束，秦暮已經(jīng)上班去了。

我起床，洗漱完畢，吃完早點，就穿著睡衣坐到了電腦前。服裝廠家那邊催得緊，今天一定要把設(shè)計圖給趕出來。

不知道忙了多久，忽然傳來輕微的聲響，接著，聽見滴水的聲音，噠，噠，噠。以為是廚房的水龍頭忘關(guān)了，于是趿著拖鞋走到廚房，水龍頭關(guān)得緊緊的。到洗手間把一切可能漏水的地方都檢查過了，一切如常，心里忽然一涼，腳步也下意識地放緩，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起昨晚那個嬰兒的哭聲。

僵著身子在房間里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仔細(xì)辨認(rèn)聲音的方向，竟然發(fā)現(xiàn)，聲音來自房間的衣柜。

以為是秦暮把沒干的衣服掛在衣柜里了，于是走過去打開，果然，聲音變大了，近在耳邊。往掛著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摸過去，奇怪，所有的衣服都是干的。然而，聲音還在延續(xù)，噠噠噠，像沒洗干凈的頭發(fā)滴落在地板上的水。這時，感覺腳背有些涼，下意識地低頭，竟然是血!那些血滴在我的腳背，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灘!我“啊”地叫出聲來，不知不覺地往后退。不想，睡衣掛住了衣柜的門，“咣當(dāng)”一聲，那個深紅色的衣柜掉了出來，張開，如同一個血盆大口!不，是真的血盆大口!因為，它的肚子里全是血，那些血就是從里面滴下來的!此時，已經(jīng)在地板上開出了好人一朵血花!腥甜的氣味充斥了整了房間!

不知道是被睡衣掛的還是我的腳軟，我撲通一聲坐到地上，然后下意識地往后退……

過了好幾分鐘，我才從驚懼中回過神來，顫抖著手去摸地上的那些血液。已經(jīng)開始干了。觸在手上黏黏的，視線回到行李箱，底部似乎有一張畫。我鼓起勇氣把畫拿起，當(dāng)即觸電一樣扔開，因為，那張畫里是一個嬰兒!他正委屈地扁著嘴，胖乎乎的小平還撫著眼角，有眼淚從他的眼里流下來，此時，他滿頭滿臉都是血!

我想起昨晚的哭聲，這哭聲，似乎是這個嬰兒傳出來的!想到這，我忽然感覺脊背發(fā)寒，顧不上換衣服，躋著拖鞋跑出門外。

3

因為是嚇得跑出來的，我沒帶手機，也沒拿錢包，只穿著針織睡衣在街上走，雖然引來很多人側(cè)目，但起碼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的心情也漸漸平復(fù)下來。

幸好秦暮上班的地方并不遠(yuǎn)，走了十幾分鐘的路，就到了他們公司的樓下。覺得這個樣子上他公司實在不妥，于是到樓下的總臺給他的公司打電話。

正撥著號碼，那邊電梯叮的一聲開了，有人出來，我拿著電話，怔了許久，忘記了說話。

然后。我一個人到街上逛了半天，夏日的陽光很猛烈，我的睡衣本來就是露臂的，陽光得以肆無忌憚?wù)赵谏厦妫谱频靥邸?/p>

回到家時已是入夜，秦暮奇怪地看著我，你怎么啦嵐?房間里的那些血是怎么回事?

我像一個被囚禁許久的水瓶，攤坐在沙發(fā)上，滑水嘩嘩嘩地往下落。他怔了一下，才坐過來把我抱在懷里，問，發(fā)生什么事了?我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把那些血給清除干凈。你不知道我見到那些血有多擔(dān)心。我以為你出了什么事了，打你的手機才知道你根本沒帶。

我哭了很久才平靜下來，我說，那個行李箱里，藏著一個嬰兒的鬼魂。

泰暮抱著我的手僵了一下，你，別胡說，怎么會有鬼呢。而且。鬼魂又怎么會有血?一定是誰的惡作劇。

他的安慰讓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而且，心里涌上一種久曾未有的暖意，這種感覺，從多久開始，就不曾有過?也許，我還是愛他的，那么，他呢?還愛我嗎?

4

雖然那個行李箱被我們?nèi)恿耍蟮膸淄砦叶妓煤懿缓谩？傋鰫簤簦褋砭驮僖菜恢袝r候會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把我嚇得魂飛魄散的衣柜，總覺得有些什么東西藏在里頭，睜著詭靡的眼睛，透過衣柜的縫隙盯著我。只好懸著心眼睜睜地等待天亮。

秦暮見我這個樣子，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說，要不你去買些辟邪的東西，掛在身上，也算求個心安。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關(guān)心過我了吧，而且，這已經(jīng)是惟一的辦法。

于是，我上網(wǎng)找了一些資料。

那天晚上，秦暮又很晚沒回來，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我把房子里所有的燈都打開，然后把電視開得很大聲，窩在沙發(fā)里盯著電視看，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我是被秦暮推醒的，我的身體都幾乎被他搖得散了架。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秦暮的頭發(fā)濕漉漉的，似乎剛洗過澡。他的聲音都變了，眼睛也因為恐懼睜得大大的，把我嚇了一跳。

他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見到他了，我見到他了!

我睜著朦朧的睡眼看他，你見到什么啦?

那個，那個嬰兒!是一個男孩!他，他在鏡子里盯著我!

說著，他幾乎是把我拖著走到了洗手間的門口，也不敢往里看，就用手指著正對著門的那面鏡子，就在那!就在那!林嵐你瞧!

我把他的手掰開。很吃力，他扣得很緊。

我把鏡子仔細(xì)地端詳了一遍，說，沒有啊!秦暮，你看，什么也沒有!

秦暮半信半疑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背后的鏡子，然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真的?沒有了?我剛剛明明看到的……

我安慰他，你是不是被我上次的描述嚇到了，其實，我上網(wǎng)看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鬼的，是我們多疑，而且。我已經(jīng)買了一塊玉石掛在心口啦，就算有，也不敢靠近我們的。

秦暮緊張的神色還沒緩和過來，似乎在自言自語，你有了，那我呢，我沒有辟邪的玉啊!他該不會就來找我了……

5

很久沒有試過被秦暮抱得那么緊了，也許因為緊張，也許因為他還真的愛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

彼此擁抱著睡到午夜，衣柜里又傳來了咚咚咚的聲響，很有節(jié)奏的沉悶的聲響，像有一只無力的小手，在乞求著，把衣柜的門打開，放他出來……

我立即把身邊的秦暮搖醒，我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很細(xì)微，好像一大聲，就刺破了彌漫在胸腔的恐懼，秦暮，秦暮快醒醒，那，那嬰兒又來了，他在敲門。

本來就神經(jīng)兮兮的秦暮馬上醒了過來，噌的一聲從床上坐起。他也聽見那些聲音了，他在黑暗中捉緊我的手，似乎想安慰我，卻哆嗦著說不出話來，許久，他才反應(yīng)過來，打開了床頭的臺燈。昏黃的燈光把我們的影子映在高高的衣柜上，而那個聲音，還沒有停!

我把自己縮進被子里，顫抖著聲音叫秦暮，你，你過去，看看。

秦暮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粗沉，他下意識地看了看我，然后哆嗦著下了床，朝那個衣柜走去。因為害怕，他走得很慢，兩只腳也不由自主地彎曲，走到離衣柜幾步遠(yuǎn)，他就伸出了手，那手抖得像一張繃緊的弦，他的腳幾乎是挪過去的，在手碰到衣柜門的時候，他忽然快速地把門打開就朝后退。聲音停止了

我把頭從被窩里探出來，示意秦暮看看衣柜里有什么東西，他吞了吞口水，終于走過去。然后，哇的一聲。他的五官幾乎都嚇得變了形，他攤倒在地，四肢瘋了一樣亂劃，朝這邊吃力地移過來。

我知道他看見了什么，那是一個娃娃，它有一雙詭靡的眼睛，它盯著他，它的唇角還沾著血。

6

見到莫梨時，我吃了一驚，我沒想到三年后還會見到她，她老了，明顯老了，被感情所累的女子總是容易老，也許，在她的眼中，我也一樣。

莫梨是秦暮的前女友，我遇見秦暮時，她已經(jīng)和他在一起四年了。四年，不短的時間，也是一個危險的時段，正如，我的出現(xiàn)。

我和秦暮是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認(rèn)識的，那時，我還是服裝貿(mào)易公司的一個小設(shè)計師，秦暮是我們公司的客戶。他溫文儒雅。談吐幽默，私底丁不知道擄獲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也包括我。我知道秦暮跟我在一起，是因為我的父親有一家很大的服裝廠，可是我并不介意，甚至感到慶幸，因為如果沒有這一切，也許，我一輩子也不能和他在一起。而幸福，就是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不是嗎?

于是，秦暮和莫梨分手。我得到了我的幸福。不想，結(jié)婚一段時間后，我漸漸地開始不能忍受，秦暮的儒雅和幽默，足給任何美麗的女子的。除了我，他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伴。

其實，至今為止。我也不知道我的猜測有沒有錯，他又和你在一起了。是嗎?我問莫梨。 莫梨苦苦地笑，是的，不過，只是以前。秦暮足一個浪子，沒有人能真正得到他的心。后來，只有仇恨了。完了又說，林嵐，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子。你把秦暮嚇得七魂不見了六魄，而且，還和他離了婚。

我心里一驚，難道，之前的事是你干的?

莫梨的笑容忽然變得很冷，是的，他來B市出差，與我幽會，我就把一個小血包和一個遙控的微型錄音機藏在那個紅色行李箱的底部。當(dāng)然，血包里還有微型遙控爆破器。我能在200米范圍內(nèi)輕松地遙控那個錄音機的開啟和閉合，以及那個血包的炸開。

我的心開始發(fā)涼，我一直以為是秦暮干的，他想把我嚇傻，然后名正言順地和我離婚，拿到我父親的財產(chǎn)。那天在他公司樓下，我發(fā)現(xiàn)他牽著一個女孩的手，心已經(jīng)死了。恰好那天上網(wǎng)搜尋辟邪的玉石，潔果搜到了很多懸疑恐怖的小說，我終于知道，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鬼，有的，只是邪惡的人心。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把這些事和秦暮的背叛聯(lián)系起來，以為這是他的陰謀，于是我將計就計，繼續(xù)這個嬰嗚的恐怖事件。鏡子上的那些字，是我用蠟燭寫上去的，只有水蒸汽熏了才顯現(xiàn)出來，而那個聲音，是我把一個遙控錄音機和一個新近流行的恐怖娃娃放在衣柜里。我以為他是跳進了自己的陷阱才被嚇壞的，沒想到……

莫梨的唇角狡黠地一翹，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用嬰兒做道具嗎?

我愣愣地看著她，難道，秦暮和你分手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小孩?

莫梨點點頭，他知道的，可是為了你，他不顧一切。

我苦苦地笑，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我父親的財產(chǎn)。

說著，我發(fā)現(xiàn)我的眼睛有些潮。

我沒想到我弄錯了，秦暮沒有想過害我。雖然，他一樣不值得原諒。而那段人為制造出來的恐怖的日子，我們的擁抱，那么緊，我相信是真的，盡管，我們擁抱著的，沒有幸福，只有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