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是虛構的作品,開宗明義就告訴讀者:這是編的。
散文、隨筆是虛偽的作品,開宗明義告訴讀者:這是我的親身經歷!這是真實的歷史!這是真實的感情!其實也是編的。
一個愛好嫖娼的男人,偏偏喜歡寫一些贊美妻子的文章。
一個在海外混得很慘的人,可以大寫自己在美國的輝煌經歷,可以寫自家的游泳池和后花園,可以寫自己被克林頓請到白宮里去喝葡萄酒,希拉里還送給他一件花邊內衣。
一個自己的爹明明只是一個團副的人,在散文、隨筆里,可把自己的爹不斷地提升,一直提升到兵團副司令的高位吧,反正不會有人去查你爹的檔案。
一個在成為作家之前明明只是個醫院勤雜工的人,在成了作家之后,在散文隨筆里,就先把自己提拔成護士長,然后提拔成主治醫生,最近已經把自己提拔成了給葉利欽總統做過心臟搭橋手術的主刀大夫了。下一篇散文就可以寫寫給毛澤東主席做白內障手術的事了。你想讓讀者知道,你當作家是在客串,是很不情愿的,你的最大的才能是表現在醫學方面。受你的啟發,我準備寫一篇回憶文章,回憶我少年時參加全地球鋤地比賽的情景,那是1960年,我五歲,比賽的地點在北大荒,評委有王震將軍,有朝鮮的金日成首相,還有越南的胡志明伯伯。比賽開始前,胡伯伯摸著俺的頭說:好孩子,好好鋤。得了冠軍獎給你一個大豆包!
一個明明連《三國志》都讀不通的人,照樣可以引經據典地寫“學術性”的歷史文化散文,資料不夠,大膽編造就是,越是沒影的事兒越是安全。你說蘇東坡中過狀元那是不行的,但你說蘇東坡在海南島嫖娼誰也挑不出你的毛病。你說托爾斯泰來過你的老家是不行的,但如果你說,你的老爺爺曾經到過俄羅斯,在一個小酒館里跟托爺爺碰過酒盅子那是可以的。你點名道姓地說一個上海的著名評論家把你譽為比魯迅還要深刻、比徐志摩還要浪漫、比錢鐘書還要博學的偉大文學家那是不行的,但是你說毛里求斯的一個著名的評論家這樣評價你是可以的。
前幾年有人還批評人家臺灣的三毛,說她的那些關于大沙漠的散文是胡編的。我覺得這些人真是迂腐,誰告訴你散文、隨筆都是真的?你回頭看看幾十年來咱們那些著名的散文、隨筆,有幾篇是真的?大家伙兒都心照不宣地胡編了幾十年了,為什么不許人家三毛胡編?
咱家也坦率地承認,咱家那些散文隨筆基本上也是編的。咱家從來沒去過什么俄羅斯,但咱家硬寫了兩篇長達萬言的俄羅斯散記,咱家寫俄羅斯草原,寫俄羅斯邊城,寫俄羅斯少女,寫俄羅斯奶牛,寫俄羅斯電影院里放映中國的《地道戰》,寫俄羅斯小販在自由市場上倒賣微型原子彈。咱家的經驗是,越是沒影的事,越是容易寫得繪聲繪色。寫時你千萬別心虛,你要想到,越是那些所謂的散文、隨筆大師的作品,越是他娘的胡扯大膽,天下的巧事兒怎么可能都讓他碰到了呢?如果你經常地翻翻那本十分暢銷的《讀者》,你就會明白,那些感人至深的寫“親身經歷”的文章,其實都是克隆文。
還有那些“訪談錄”、“自傳”、“傳記”、“日記”,我勸大家都把它們當成三流小說來讀,誰如果拿它們當了真,誰就上了作者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