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85年開始發表作品,迄今為止,趙統斌已著有雜文集《不妨走走“斜道”》、《魯西南雜文集》,古體詩集《曹州風物圖詠》,新聞集《傾聽世界的耳朵》等十幾部,主編散文集《走遍菏澤》,其作品曾多次獲獎。但個人而言。我比較喜歡他的雜文。欣賞趙統斌的雜文,感覺是在閱讀一部社會史詩。他的雜文中飽含著豐富的趣味,寓莊于諧,將深刻的洞察賦予嬉笑怒罵、揶揄嘲諷中。
中國現代雜文產生于五四文學革命中。最初以“隨感錄”的名稱出現在《新青年》雜志上。20年代已有可觀的成就。進而在30、40年代風靡文壇。在這以后時起時落。80年代又興盛起來。雜文以廣泛的社會批評、文明批評為基本內容,帶有強烈的理性批判精神和思想啟蒙色彩。在藝術上普遍追求說理的形象化和抒情化,一般有較鮮明的諷刺、幽默的喜劇色彩和機智、論辯的哲理品格,有著警世、審丑、益智、移情的多重功能。魯迅是中國杰出的雜文作家,他把雜文推到高度成熟的境地。雜文短小精悍,以幽默、諷刺的文筆,鞭撻丑惡,針砭時弊,求索真理,剖析人生,又稱“匕首”或“投槍”。而趙統斌的這本雜文集《不妨走走“斜道”》,所收錄的大都是針砭時弊的辛辣文章,堪稱是“匕首與投槍”的典范。
當代雜文乃是針砭時弊、干預社會、關切民生的一種文類。雜文集《不妨走走“斜道”》既詼諧幽默,又不乏辛辣的嘲諷以及對腐朽事物的揭露,在“滑稽美”的外殼包裹下。滲透著的是火一樣的熱情。在《野雞·誘惑及其它》中,作者毫不留情地嘲諷了社會上許多經不起誘惑的人。金錢本身是沒有什么錯誤的,“但我們對金錢的貪欲成了惟一的追求,鉆進錢眼里越陷越深。甚或不擇手段地聚財斂財,這種極端的做法,在一個群體的社會里大約是不會有美好結局的。”在這篇文章中。作者在肯定了人可以有情欲有官欲的同時,也告誡世人不可無節制地膨脹,甚至是任其泛濫,否則就會像文中斷言的那樣:“一個因為誘惑而失去自己良好意志品格的人,注定是個悲劇人物。”《說“坐功”》則通過“坐功”之說批評了社會中許多不良的風氣。“臺上正襟危坐,上任新官。目光炯炯,矜持中透出躍躍欲試;退居二線者。眼睛大而無神,似乎在做意念功。不管與會者官位高低、心境如何,那份‘坐功’都是修煉極到家的。”此外,這本集子中收錄的《望父成龍》、《偉房與危房》、《說假話也是一種腐敗》等,也都是針砭時弊的辛辣文章。
作為一個正直的文人,趙統斌有感于世事的不古、世態的炎涼,在平淡的語言中表現出自己對這些丑惡現象的強烈憎惡,令人回味無窮。古人云:“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在《說“面具”》中,作者提到,“面具”之于藝術本是一件好事。“但一旦‘變臉’從舞臺上,走下來,卻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欣幸的事了。”言語當中表現出對社會生活中虛偽之事的遺憾之情。而最精彩的在于作者對生活中各色“面具”的譏諷。“一個人在沒有金錢、地位之前。他可以含辛茹苦,可以當孫子,忍受‘胯下之辱’,一副奴才相。一旦升官發財了,就腆著肚子趾高氣揚起來,仿佛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威嚴,原來的‘胯下之辱’也有了新的說法——‘臥薪嘗膽’、‘虛懷若谷”。可見作者對人際關系的觀察、體會是多么深刻,筆法又是多么犀利尖銳。《“迎來送往”之風當剎》則是針對一段時間以來。上級領導下鄉,地方負責人迎來送往漸成風氣的感慨。“往往是領導尚未出城,當地負責人便早早趕到所轄地界的公路邊上等候,千方百計迎進城,送出境,以示對領導尊重。”趙統斌深感此風一刮,弊端甚多,既影響干群關系,又影響領導進行真實的調查研究,而且勞民傷財,于是言辭痛責:“迎來送往”之風當剎。這一當頭棒喝,令人振奮但更令人深思不已。
在當代文壇,以往“匕首”、“投槍”式的雜文已經鮮見,更多的則是變為個別作家的淺吟低唱。即使偶有批判式的文章也僅僅是隔靴搔癢。而趙統斌的雜文讓人眼前為之一亮,在低迷的創造氛圍中仿佛看到了一絲吶喊的姿態和思想的火花。無論是日常瑣事,還是關系國計民生的大問題,在他這里都變得極富意味。
在趙統斌的雜文作品中,作者還引用了許多警句、典故和文學故事,使文章在說理的同時更具品位和說服力。“敝帚千金”語出劉珍《東觀漢記》:“家有敝帚,享之千金。”在《敝帚千金與自戀情結》中,作者恰到好處地運用了這一典故與自戀情結比較聯系。《也談“用人之道”》中,則由典出《呂氏春秋,去私》的“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人文,大談“用人之道”。此外。作者還引用了很多文學故事,由這些故事人手,由淺入深。在《“江山”與“美人”》中,引用了《三國演義》中“王司徒巧使連環計”一節,又引用了“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這一故事。《“肚量”漫議》中,屈原憤投汩羅葬身魚腹的故事,信奉“士可殺不可辱”于文革中結束生命的老舍、傅雷的故事。《從“司馬光破甕救人”說開去》,則是由北宋史學家司馬光幼年時破甕救人的故事人手,作者由淺入深,逐漸進入自己的話題,最后得出結論。《馮婦虎》引用《孟子》記載中的馮婦的故事等等。這些文學名人的故事本身已是十分有趣,在作者筆下。又經過了適當的對比、比較等,更加生動、饒有趣味,大量故事的引用也使得文章更加雅致,耐人尋味。
趙統斌還善于用哲學的眼光觀察生活,審視世界,對于生活中一些習見的現象,對于人們一些不合時宜的可笑的做法,以一個智者的身份進行善意的調侃。細致入微地揭示出人性的弱點,顯示了其別樣的幽默詼諧。
《教師的“窮”與“酸”》詼諧幽默:“教師’為人師表,職業神圣。即使不在世人面前擺出‘神圣’的姿態,總要在學生面前表現出幾分‘斯文’來。但經濟狀況不僅難于支撐‘神圣’,連‘斯文’也掃地了。不‘神圣’裝‘神圣’,不‘斯文’充‘斯文’。便顯示出幾分‘酸’態。如此看來,‘窮’與‘酸’就有了因果關系。也難怪,那些腰纏萬貫者自然不必如孔乙己那樣在抖抖瑟瑟排出幾個洋錢買酒喝的時候,還要說些‘君子固窮’之類的酸話。他們財大氣粗,花起錢來無須忸怩作態。”風趣具體地活化出其可悲可嘆,而“窮酸”一詞之于教師,概括實在精妙,仿佛是對其物質和精神狀貌的“提純”。《衛生與喪生》則寫得妙趣橫生:“一對醫學院畢業的夫婦生了一個孩子。豐富的理論準備,使他們顯得格外忙碌。鋪、蓋、用,一天三消毒。他們自然知道曬太陽的好處。卻從不把孩子抱到室外去。因為室外有噪音,有致癌物質,他們不請保姆,也不讓任何外人碰他們的孩子,怕染上細菌。不想,兩年以后,那孩子竟給他們‘衛生’死了。”這樣極端的例子雖不是多見。但在快節奏生活的今天,在我們的周圍,一些像豆芽菜一樣干凈清爽卻無健旺生命力的孩子卻不是少數。以前“不干不凈吃了沒病”固然是謬談,但過度的“衛生”也是值得深思和玩味的。此外,作者還善于使用詼諧達到善心勸誡的目的。《音樂會之外》寫的是作者的一段親身經歷。作者曾欣賞過一個民族器樂演奏會。時隔不久又在北京音樂廳充當了一次“鑒賞家”。較之前者的寥落,后者門票雖貴,卻座無虛席。且掌聲爆響。作者不禁疑慮“那些拍紅了巴掌的人們中到底有多少能真正懂得提琴的旋律以及它所表現出的意志和情緒呢?怕是附庸風雅,硬性拔高自己欣賞層次的人占了不少的比例吧!”不禁感慨,“我們中國人說話辦事愛講‘中庸之道’。如果不作歪曲和貶損的話,它的基本意思應該是‘恰到好處’。可我們在具體實行的過程中,卻往往偏離軌道,非左即右。”
趙統斌認為,“雜文是一種智慧的文體。輕靈浮泛或木訥愚鈍者皆不可為。”這也是他在閱讀了大量古今中外的雜文精品之后得出的結論。一直以來,作者都在忙中偷閑、忙上加忙地寫著雜文。但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寫雜文亦非易事,中國有中國的國情,在相當一些時候,不是思想深度、知識積累、文字功底的問題,而是怎樣挖空心思用“委婉曲致”去修飾或取代“鋒芒畢露”的問題。這本雜文集《不妨走走“斜道”》,很顯然地并沒有徹底擺脫作者所提出的雜文創作的問題,甚至還帶有不少的印跡,在思想的深刻性上也不是太盡如人意。但瑕不掩瑜,在這部《不妨走走“斜道”》中,邏輯的客觀、明晰與層層推進的力量。構成了趙統斌雜文的駁辯美,同時。也給讀者搭建了一個間隔激情、理性判斷的空間。在這一切的背后,是正直理性、關注現實、針砭時弊的優秀人格品質和詩意心靈的結合,足見作者遼闊超越的精神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