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舊書的朋友

朋友是本城重點中學的教師，教語文的，有些文墨。朋友沒有特別的愛好，就喜歡寫點兒小文章，投到全國各地的報刊，賺點兒稿費。朋友經常在我面前抱怨，這他媽的啥世道，肉價都漲了五六十倍了，稿費還是30年前的標準。朋友罵過之后，一旦有了空閑，仍然坐在電腦前碼他的字兒。朋友的電腦是486的配置，慢得像蝸牛。我就取笑地說，你這專業作家，說啥也得配上專業水準的裝備。朋友一笑說，這忙活一年到頭還買不到一個液晶屏，換啥裝備。

朋友在我的心里，是那種比較摳門的主子。當然話也說回來，像他這樣的，不摳門也不行。老婆是個母老虎，更是個鐵公雞，一旦錢到了她的口袋里，你就休想拿出一分來。朋友是中學高級教師，平時的課時津貼挺多的，一年下來少說也能掙個四五萬，全讓老婆給保管著，老婆留給他的全部資金就是他的那點兒可憐的稿費。

小城的哥們幾個，隔三岔五要聚一聚，但每次我們都不會讓朋友買單，我們知道他的窘況。朋友每次吃完飯，也從不主動提出付錢的事，他抹抹沾了油的嘴說，不好意思，又蹭吃了一頓。哥兒們幾個也不介意，朋友是那種很坦誠的人，自然每次也落不下他，至今仍把他當朋友看。

不過，有一天，我竟然發現朋友窘到了賣廢書的地步。那天，我去朋友家串門。去的時候，朋友正在收拾他的舊書。朋友自嘲地說，這是平時編輯部寄來的樣刊，我將有自己文章的那頁剪下保存好。

也許是朋友窮瘋了，才有了收拾家里的廢書來賣的想法。我說，這也值不了多少錢呀。朋友抬起頭，眼里放射出灼人的光芒，說，嘿，你別小看這些廢書，它們是值不了幾個錢，可我把它們當成書賣就值錢多了。聽朋友一介紹才知道，最近小城里開了幾個書吧，專收有點看頭的廢書，一元一本，他這就是安排賣給書吧的。

我蹲下來，幫著朋友收拾。真是精彩呀，有純文學的，有時尚的，有文摘類的，有故事類的……我問，你平時啥都寫呀。朋友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這人賤，小說、散文、紀實、故事，甚至實用性知識類的，只要能賺錢的都寫，只可惜啥都寫不好，唉，藝多不養身，藝多不養身哇。我只有寫得多了，稿費才多一些，樣刊才多，我也才能多賣一些錢。

我頓時覺得朋友有些可憐，特不男子漢，自己辛辛苦苦掙了那么多的錢，卻作不了主，這樣子跟一個收破爛的不一個樣嗎？于是，我氣憤地聊到了女人。我說，你老婆也真不是個玩意兒，咋就管你管得那么嚴呢？

朋友抹了把臉上的汗說，其實這也怪我，最初的時候嘛，老婆管得并不是現在這么嚴，只是我的錢始終不夠用，她就再也不給我那么多了。仔細想想，孩子也慢慢地大了，念書要用錢，兩家的老人年齡都大了，說不定哪天犯個啥病來，也要用上萬兒八千的，她這也是為了這個家呀。我扔掉手里的書說，你就一個軟骨頭，人家把你賣了，你幫著別人數錢不說，還一個勁兒地說別人的好。

朋友沒再說話，繼續低頭收拾他的舊書。他小心翼翼地拾掇著，連卷角也要一點點地捋伸，再分門別類地放好。看著他專注的神情，仿佛就是在數一張張的鈔票。我的心里酸酸的，唉——

估摸著朋友的舊書還要收拾好一陣子，再說了，看著他那沒勁的樣子，我也沒有心情再留下來。臨走的時候，我掏出500元遞給他說，拿去用吧！

朋友說什么也不要，他說，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能用你的錢嗎？你的錢難道不是辛辛苦苦掙來的嗎？我生氣了，鐵青著臉說，你還把我看成朋友不？你還認我這個朋友不？

朋友沒再固執，把我送出了門。

可沒過幾天，我正在上班，縣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的同志送來了捐資助學紀念簿。我接過一看，上面赫然寫著我的名字，捐助金額為500元。我詫異了，說，同志，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沒有捐助過呀！關工委的同志說，哦，你可能忘了，是你委托馨足來捐的，馨足一年要捐好幾次呢，我們都成熟人了，怎么可能記錯呢？

哦，是他，我記起了我的那位賣舊書的朋友。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