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電影東京審判已經兩周了,一直想寫點什么,卻總覺得找不到合適的角度。僅僅喊幾句反日的口號,實在有些對不起導演拍這部片子的苦心。最終決定寫寫東京審判與今天的日本人對那場戰爭的態度的關系吧。
暫將時間撥回1945年8月15日,兩顆原子彈結束了曠日持久的太平洋戰爭,而在此前的兩個月,歐洲的邪惡軸心也在反法西斯同盟的炮火下土崩瓦解。當物質的罪惡被毀滅后,精神上的罪惡也迎來了最終的審判。于是,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與遠東(東京)國際軍事法庭于1945年11月20日和1946年5月3日相繼開庭。先簡單提一下紐倫堡審判:事實上在如何處理納粹戰犯的問題上,反法西斯同盟國最初存在過不同的意見。比如蘇聯人認為,所有穿過納粹制服的德國人都應該槍斃,至少應該讓他們到西伯利亞服苦役。至于黨衛軍,也許活埋是個更好的方式。英國首相丘吉爾也主張:對納粹主要戰犯無須經過審判,直接槍斃。但以美國為代表的其他國家卻不同意這種做法,認為應該在當時德國的國民僅僅認為自己是被打敗的情況下,將納粹所犯的罪行公布于眾,讓人們去了解、去避免相同情況的再次發生,而不是認為對戰犯的懲處只是成王敗寇式的報復。“以公正培育正義,以理性鞏固和平”就成了這次審判的目的。法庭最終宣判納粹組織及其思想違法。21名甲級戰犯中的11人被判處絞刑。
目光轉向遠東,在對日本戰犯的處理上沿襲了德國的模式:由太平洋戰區司令麥克阿瑟簽署命令,成立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并采用歐美法系(無罪推定原則),對日本戰犯進行審判。在經歷818次庭審之后,28名被告中的7人被判處死刑,16人被判處終身監禁(后相繼釋放),2人有期徒刑。
毋庸置疑,兩次審判有著巨大而積極的歷史意義。但在六十年后的今天,德、日兩國國民對于那段歷史、那場戰爭的普遍看法,卻驚人的相左。在德國人反思、道歉的同時,在日本,無論是政府還是民間,卻在淡忘或企圖翻案。我們很多人把這歸結為民族性格的差異,但這種說法卻過于含糊其詞。什么叫民族差異?難道德國人不尚武好戰?德國的軍國主義歷史要長于日本,“能用血換來的不用汗換”“用劍去犁土地”也曾是日耳曼精神的體現。即使在今天,你也能在足球場上看到他們血液中流淌的進攻基因。那究竟是什么讓這些高傲武士在面對那段歷史時如此的謙恭,而我們的鄰居卻如此的囂張?追根溯源,我認為正是那兩場審判決定兩國今天不同的歷史觀。如果將紐倫堡審判比作美玉,那么東京審判就有了太多的瑕疵。
東京審判的缺憾對今天的影響主要有三:
首先,東京審判側重于對戰犯個人的審判,卻忽視了對日本軍國主義思想的封殺。與之相比,在紐倫堡的判決中明確指明,納粹黨及其所有思想違法,納粹的一切包括旗幟、徽標、海報甚至抬臂禮均被封殺。這意味著你穿一件印有萬字徽的T-shirt走在德國大街上都有可能遭到起訴。就是這條明確的紅線,緊緊地捆住了德國的那些極右翼“精英”,使得他們哪怕是稍稍一點點的復辟傾向都會遭到迅速而有力的制裁。反觀東京審判,不僅沒有對日本軍國主義的思想主干及相關行為作出明確的界定、制定相應的制裁措施,甚至連很多軍國主義的精神象征也保留了下來。日之丸仍然是國旗,《君之代》仍然是國歌,太陽旗仍然是軍旗……日本也成為法西斯軸心國中唯一戰后沒有更改國旗,國歌的國家。有人可能會說那些只是符號、形式上的東西,有這種想法的人如果不是對歷史的無知便是別有用心:符號、象征本身就是一種精神上的寄托與紐帶,就如同耶穌的十字架、真主的星月徽,不都成為了聯結千百萬信眾與宗教精神的紐帶?日之丸、《君之代》在“明治維新”時期被定為國旗、國歌。也正是從那時起,日本走上了軍國主義的發展道路,從此連年征伐直至1945年戰敗。可以說日之丸、《君之代》就是日本忠君尚武、侵略擴張思想的濃縮,與萬字旗、帝國鷹之于納粹沒有任何區別。
重復一種行為會形成一種習慣;重復一種習慣會形成一種文化,重復一種文化會形成一種思想,重復一種思想會形成一種性格。一旦一種罪惡的思想形成,就必須也從思想的層面上將其槍斃,才可避免其催生出一種“邪惡”的民族性格。直至日本戰敗,這個國家已經在軍國主義的道路上走了50多年,“揚萬里海濤,布國威于八方”已經不再只是“少數統治者”或“軍閥”的思想而漸漸成為了全體國民共同的思想意識。如何消滅它?東京審判是個機會,但卻沒有做到或者說做得不夠。它的直接結果是戰犯因其在戰爭中所犯的罪行而伏法,其他在當時或以后有同樣思想的人卻不會因為他們所持的主義而受到制裁,這也是為什么日本的右翼在戰后沉寂了不長時間后就又逐漸復蘇。如影片中日本戰犯的辯護律師——那個穿著軍靴、死守著軍國主義思想的小老頭,其真名叫清籟一郎,如果在德國,這種人不進監獄就算幸運了,而就是此人后來成為了日本眾議院議長,而且還在名古屋公然為甲級戰犯、南京大屠殺劊子手松井石根豎了塊紀念碑。還有我們今天一再指責的那些參拜靖國神社的日本政要們。試問在一個已經被移植了“普選制度”的國家里,如果沒有相當的民意基礎,他們能迅速竄紅么?
天皇及皇族被免予起訴是東京審判留下的又一隱患。這一遺患的責任人是麥克阿瑟。“從一開始,我就對戰爭審判的構想懷有疑問,當時華盛頓方面就審判天皇一事征求我的意見,我當然投了反對票。”并且,他還對堅持要審判天皇的英國和蘇聯堅決地說“不”,其結果是天皇得以保留。不管麥氏出于何種考慮,但天皇制的保留與審判發動戰爭的一任天皇及其皇族其實并無沖突。當時的理由是:天皇是“虛君”是“和平主義者”。果真如此嗎?眾所周知“明治維新”中最核心的舉措就是加強了中央皇權,收歸幕府大將軍權力為天皇所有,使天皇由“虛君”變成了“實君”。雖然實行了內閣制,但天皇確是最高的決策人。這一體制類似于一戰之前的德國,只是一戰后德國作為戰敗國被迫改制共和,而日本卻一直沿用這一體制。可以說從田中義一闡述大陸政策的“田中奏折”到“七七事變”甚至戰時每一個重要會戰的作戰計劃,都是要獲得天皇的批準才能生效。如果說這樣的天皇是“虛君”,豈不是在侮辱世界人民的智商?再者,如果從“九一八事變”算起至1945年日本投降,14年間日本天皇換了14個首相(天皇任命,非普選)而侵略政策卻以一貫之,如果不是天皇在堅持著這一政策那又是什么呢?這樣的天皇說他是“和平主義者”豈不是造謠者在抽自己的耳光?我們在東京審判給被告定的罪名中經常聽到:某某事件策劃者、某某事件實施者。如果事件的策劃者和實施者被定罪;如果14名首相中兩個被絞死(東條英機、廣田弘毅)一個判無期(小磯國昭),而事件的決策者、首相的任命者卻是無罪的,那不光是那些在戰爭中慘死的冤魂,恐怕連那些罪有應得的刀下鬼都會覺得很不平吧。
退一步講,姑且認為天皇系國本不可動,那皇族免予起訴則是實在找不出個合適的理由了。這些人中有很多直接參與了侵略戰爭,而且不少是殺人如麻的劊子手。舉一個例子,當時天皇裕仁的叔父朝香宮鳩彥,這個名字可能很多人比較陌生(免予起訴的惡果啊……)但如果我說松井石根大概就都知道了——松井被認為是制造南京大屠殺的劊子手。但資料顯示,日軍攻克南京時松井石根已經調任華東派遣軍司令了,而且日軍入城前松井甚至還曾下達過整肅軍紀嚴禁搶劫的命令,而在南京指揮作戰的上海派遣軍司令官的朝香鳩彥卻壓下了這道命令而下達了“不許中國人投降,殺掉全部俘虜”的命令。松井石根作為戰犯自然死有余辜,然而南京大屠殺真正的元兇這位朝香宮鳩彥親王卻因其特殊的“皇族”身份逃脫了審判繼續過他花天酒地的生活。松井石根畢竟還發出過阻止暴行的命令,雖然可能僅僅是欺騙或做出一個虛假的姿態,但朝香宮鳩彥卻連這一點點的姿態都懶得作,直接發出了露骨到令人發指的四個字“全部殺掉”。正是這位朝香宮鳩彥和那些“朝香宮鳩彥”們的逃脫,使得軍國主義的邪惡種子不但在日本民間,同時也在日本的“精英層”間被大量地保存了下來,以至于到今天日本開始出現包含整個社會階層的全民翻案傾向。
第三,對戰犯的量刑偏輕,使新軍國主義者們產生了僥幸心理。在東京審判的后期,資、社兩大陣營的對峙已經初現端倪,美國急需要拉攏日本因此在對戰犯的定罪量刑方面有相當的松動。我對法律知識不甚了解,也就無法多談。可僅從直觀上看,紐倫堡審判21名甲級戰犯中11人被處級刑而東京審判28名甲級戰犯中僅7人被處死,其量刑偏輕也就可見一斑了。但有一個例子務必要提一下,日本臭名昭著的731細菌部隊司令官石井四郎,用他那些拿中國人民的身體作為實驗對象而得出的“研究成果”去和美國人作交易,希望免予起訴。為了自身與蘇聯爭霸的需要,美國人垂涎于這些“來之不易”的研究成果而答應了石井的要求。最終731部隊的有關人員,都沒有受到審判。以石井四郎為首的,日本細菌部隊高級軍官,成為日本醫學界、醫藥界等各界的重要人物。石井部隊的那些沾滿鮮血的“研究成果”至今保留在美國國家生化實驗室的一幢大樓內,樓牌號:731。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戰敗國德國在戰勝國的要求下,由本國法庭對所謂的戰犯進行了審判。由于這次不徹底的審判,德國國內民眾沒有太多對戰爭的反思反而復仇情緒空前高漲。短短21年后,就又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雖然兩次世界大戰的性質不同;雖然東京審判從整體上講也是一次成功的審判它使造惡者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可我覺得東京審判本應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可實際作為雞的幾個戰犯是殺了,可作為猴子的軍國主義思想卻沒被嚇倒,現在反而更囂張了。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一個結果是值得反思的。我們以前講要將“發動戰爭的日本軍閥”和“廣大日本人民”區分開,但當時為什么日本人民要勒緊褲腰帶養活出這群殺人魔鬼?同樣我們現在講“中日兩國人民要世代友好”時是否也該先分析一下那些將要跟我們“世代友好”的國民中到底有多少是右翼,多少是軍國主義的遺老遺少,究竟是哪些因素該為這些毒草的蔓延負責?我目前暫不屬于一味仇日的憤青,但我珍視我付出的感情,我只覺得我們應該研究清楚了對象的情況之后再伸出我們的橄欖枝。于是,我寫下了上面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