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阿拉善（組詩）

騰格里沙漠

清晨

還看不見馱隊的時候

我首先看到了沙漠

在風中裊裊舞動

偶爾的野草

點著我的心路

好像一夜未眠的阿拉善

在等我

我聽見騰格里的哀曲

順著沙丘的韻律回蕩著

騰格里

我哆嗦著跪下了

清晨我站在天大的騰格里沙漠

看不見火星

只看見祖宗隱隱閃動的目光

宛若秋色沉靜中

忽而的一片樹葉子

在蒼暗中飄起又跌落

沙帶的長調時而高縱時而低沉

阿拉善默不作聲地看著我

看著這個初秋的男人

會在這個多情的騰格里沙漠

埋下怎樣的伏筆

騰格里的心思

荒漠中有風嘯叫

早年的馱幫

沒有留下夢魘的惡嚎

只留下陰森的冷風

讓我聽

這是我住過的

最原始的能與夜色對說的

一座空房子

我想象著老鷹的尖喙

怎能在這大漠的沙團中

尋到一粒夢的汗珠

凄涼的沙背上

有我的骨節長在上面

荒蕪的沙漠裸體

最想披上馱皮的風

然而

我走到每一處

卻只能感到騰格里

身上掉下來的幽冥的沙礪

它們在不斷地敲打著我

靈魂黯然失色時的

心悸和神傷

走進黃沙

赤腳走著黃沙

我才真正感到了半生的路

走得是多么的粗心

一路上微光一樣的幻得幻失

起落的沙包

讓我看到了一片凝固的海

我是海洋的一條魚

一條能站著尋覓的生靈

我用裸腳摸索著歲月的沙礪

想尋找

時間凝結處的老年斑

然而連水痕都無法留下來的沙漠

誰敢保證

他的故事不在這里遺漏

當整個日頭

給我的中年照明的時候

我才感到懷舊是一種

最明亮的心愿

在這里

我和海洋中的魚沒有兩樣

盡管我看不見

海藻像廣告一樣鋪蓋著大街小巷

但我的確感到了

時間在沙漠中只會是死亡

它無法讓我

回憶懷里的一切

騰格里的碎片湖

大沙漠靜若處子

偶爾的幾個碎片湖

像打碎的一面玻璃鏡子

反照著天邊的青光

這么大的沙地

蒼白得讓我覺得傷感

只有那幾處明亮的碎片湖

可能曾經催生過

人類的夢想

但似乎

連幾棵胡楊都養不活的小碗湖

只會在風中顯示一下

自己身處的窘境

我知道它們是虛弱而自身難保的

它們救不出騰格里沙漠

那幾片零散的葉子

我有時在想

其實它們就是大漠中的幾滴血

只是往往對于生命的開始

它們只做些虛偽的演示

而渾然不知

虛偽就是一種殘忍

走失的一場雨

雨很少走這個

阿拉善不生根的地方

這里的風一向是很干燥的

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是干燥的

只剩下善意的純真

真正的夏天只在中午

那一天我看到天邊的云帶了

這大概就是

阿拉善的邊際開出的花

不緊不慢也不散去

像失夢的棉花

在我心里一直飄著不落

再遠處是阿拉善走動的山巒

看上去不像沙漠那樣讓人心疼

沙粒沉默的時候

可能最多的想象是

有一場雨

淹沒荒涼的心境

我聽著身后阿拉善人的聲音

似乎有一滴眼淚

一直在下墜著

他模仿著我的心思

等著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