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是人性的一部分,亙古不變,但當今社會卻把它制度化了
現今人們都在談論全球的資金與信貸的去杠桿化,卻沒有多少人關注人性的杠桿化水平。
上星期,我與一家金融機構的私人銀行部經理聊天,談及我的一位朋友在上海的外資銀行“中招”的故事。2008年金融危機如火如荼,銀行的客戶經理卻建議他買能源基金和農產品基金,最后竟然買了個東歐基金產品。在歐元貶值和市場崩盤的雙重打擊下,投資100萬元僅剩余30多萬元。
那位經理介紹道,這種不顧一切的銷售產品作風來自“美式激勵”文化,客戶經理只要能把產品賣出去,就能獲得高額的提成。真出了問題,他們又可以一走了之,所以毫無顧忌。
我感嘆道,如果世界金融市場持續低迷,大部分客戶不得不割肉離場,那么,這些大銀行將失去一批重要的客戶。客戶們沒法利用法律投訴,但心中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
過去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我們幾乎沒什么物質激勵,當然是荒謬的;但隨著全球化的進程,貪婪的過度激勵也就蔓延開來。
半個月前,有十位教授提出了利用股市來拉動中國經濟和內需的計劃,其核心還是所謂“財富效應”。這不是一個新概念,1999年國內“519”行情時,也有人提過。它是個舶來品,從當時美國科網股的泡沫中引進。無非說,股價或房價漲了,企業、家庭和個人都感覺自己有錢了,會擴張消費和需求。這個效應很常識,也有一定道理。
但是,“財富效應”過猶不及,會演化成資產價格虛高后的“泡沫效應”。如果說,1999年我們對“財富效應”的概念及后果還是將信將疑,那么,現在有人還把它作為刺激內需的法寶,就有些居心叵測了。因為當年美國科網股的泡沫破滅傷疤還在,2007年房地產泡沫崩潰的疼痛仍在加劇。
其實,不單美國,全世界都受到了“財富效應”崩潰的影響。如向來保守的德國企業在2000年電信泡沫時匆忙借入了大量債務,也引發了一場至少五年的經濟衰退。
中國的情況也很明顯。股市在上證指數6000多點的高位見頂;半年后,房地產市場跟著見頂,與其他國家資產價格的崩潰的歷史數據與經驗完全吻合,我們必須承受由此而來的痛苦代價。有人現在還在鼓吹“財富效應”的激勵作用,實在是不合時宜吧?
我一直以為,不少人對資產價格過度高估的危害性認識不足,總以為這只是周期性的問題,經過一段調整后,資產價格又會再創新高。最近,我看到日本野村證券的經濟學家辜朝明對日本“失去的15年”的研究結果,覺得頗有解釋力。
過去的解釋,往往從日本銀行及政府的政策失當談起,但辜朝明卻直指由于經濟泡沫引發的日本企業的資產負債表衰退。也就是說,在資產價格暴跌時,當初日本企業用來購買這些資產,或者以這些資產作為抵押獲得的借款數額卻沒有變,發現它們不僅喪失了大筆的財富,同時它們的資產負債表也陷入了困境。比如,一家企業原來擁有價值100億日元的土地,現在卻發現這些土地只值10億日元,而資產負債表上卻依然保持著70億日元的負債。這樣,本來盈余的資產負債表突然變成了60億日元的凈負債。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技術上破產的日本企業,大多經營狀況不錯,它們還不斷產生現金流,能持續還債。于是,泡沫下的日本企業出現了教科書上一般不會提到的經營行為,它們不再以盈利最大化為目標,而是不斷還債,修復資產負債表。因此,也就出現了在社會資金成本為零的情況下,日本企業不借債擴張,反而把錢源源不斷地還給銀行。
換句話說,不是我們通常理解的銀行不愿意貸給企業,而是企業不要。日本企業都在還債的“合成謬論”,導致了社會總需求的急劇衰退,喪失了相當于日本國內生產總值20%的企業需求和1500萬億日元的國民財富。如果不是日本的財政支出讓國內生產總值仍然高于泡沫頂峰期,它就與1929年的美國大蕭條十分相像了。
所以說,由過高資產價格引起的泡沫破滅,對整個社會而言,是十分危險的事情,因為不同于一般的經濟周期引起的調整,它顛覆了企業與整個金融系統的運行模式和目標。按辜朝明的說法,它是“陰”,與正常的經濟狀態“陽”,截然不同。
回到主題。至少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各種經濟泡沫的產生與崩潰現象看去,我們人類不僅放大了資金杠桿,更抬高了人性的杠桿。貪婪是人性的一部分,亙古不變。但當今社會卻把它制度化了,結果局中人幾乎都成了那位放言“我死后,管它洪水滔滔”的法國國王。■
作者為《科學與財富(Value)》(www.valuegood.com)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