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傷害自己

曉文是一個文靜、瘦弱的女孩，17歲，上高二。前來咨詢時，她低頭坐在我的對面，樣子比較拘謹。我笑著輕輕說：“是不是對老師有些顧忌呢?”她抬起頭，眼里有一些淚花，哽咽著說：“不是，是我有一些見不得人的事。”這么年輕的女孩，說自己有些見不得人的事?我的心里滿是疑惑，但沒吭聲，單等她開口。她喝了一小口水，然后嘆了口氣，挽起衣袖讓我看。頓時，我驚呆了。只見她的胳膊上滿是傷痕，密密麻麻，一道一道，有舊傷，也有新傷，有些傷痕分明是剛好不久的。“這……”我示意她說下去，于是，她給我講起多年來她內心的苦楚：

我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童年在我的記憶里非常美好和快樂。那時，他們都很喜歡我，基本上我有什么愿望，他們都能盡力滿足。其實，當時家里的經濟條件并不好。但是好景不長，我上了初中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父母一下子對我有了很多的約束和限制，比如，什么時間該睡覺，什么時間該起床，什么時間該學習，放學后必須幾點回家……整天對我嘮嘮叨叨的，讓我煩死了。我以前可沒受過這樣的氣，于是我就和他們頂嘴，他們要我干嘛我偏不干，他們要我往東我就偏往西，父母因為我不聽話、和他們頂嘴感到十分氣憤。

有一次，在爭吵之后，父親竟然動手打了我，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我當時一下子就蒙了，等同過神兒來，我絕望極了，我覺得父母根本就不愛我，感到自己沒有再在這個家里呆下去的必要了。我把拿在手中的書朝父親狠狠砸去，然后就跑出家門。我邊哭邊在大街上走。街上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可沒有一個前來問問我是怎么回事。當時，我就想：為什么父母現在對我這么不好?為什么現在的人都這么冷淡?為什么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真正地理解我、關心我?我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失望，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發現自己的左胳膊被右手指甲摳出了一道血印。當時，我不僅沒有感到一絲的疼痛，反而從心底產生了一種快感，似乎心里不那么難過了，怨氣發泄出去了，我絕望的情緒得到了緩解。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父母找到我時，我臉上的淚痕已經被風吹干，我的腿，不僅是我的腿，就連整個身子都麻木了。我跟父母回到家，因為除了這里，我沒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從那以后，我的性格變了很多，我不再喜歡和別人交往，每天都很憂郁，心里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但是為什么不喜歡和別人交往，為什么會感到憂郁，壓在心里的石頭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希望能有人理解我吧。這樣，我越來越孤獨，話也越來越少，同學們很快發現了我的變化，有人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獨行俠”。當時我很生氣，但有什么辦法呢，同學們都是這樣認為的。

回到家，父母只問我的學習成績，這次測驗數學考了多少。語文考了多少，英語考了多少……吃完晚飯。他們只會對我說一句話：“別看電視了，回自己房間學習去。”每天都是這么說，連詞兒都不知道換換。聽著他們的陳詞濫調，心里一種巨大的悲哀襲來，為他們，更為自己，就是這樣的家庭環境，我卻不得不待在這里。

獨自學習的時候。我越想越氣，心里的恨使我拿起桌上的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了一道。看著血跡滲出來，我竟然笑了，而且笑出了眼淚。但我知道自己的心在流淚，在吶喊：“這個世界怎么能這樣對待我?”從那時起，一有不順心的時候，我就用小刀割自己的手腕，仿佛只有這么做，才能發泄我的怨恨和不滿。

前天，我又和父母吵架了，因為他們發現我的考試成績直線下降，說我不爭氣，說離高考只有一年時間了，我怎么還不知道努力呢?我當時氣急敗壞地說：“你們就只知道我的學習成績，難道我是一部學習機器嗎?除了學習成績以外，你們還會不會說點別的?你們關心過我、了解過我嗎?你們根本不配做父母!”父母當時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哭著跑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后，我又有些情緒失控地用刀劃自己的手腕。這次，父母看出我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他們一個勁地敲門，但我沒開。后來他們急了，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把我的房間門打開了。門一開，他們發現我的手腕在流血，嚇壞了，我父親抱起我就往外跑。到了醫院，醫生檢查了傷口，簡單包扎了一下，說沒事。然后，我們就回家了。

昨天，我一天都沒去學校，母親給老師請假說我病了，然后給她單位領導請假說家里有事，不去上班了。她在家看了我一天。我知道，她是怕我尋死，其實我才不會去死呢，我只是覺得這么做，內心會好受一些。所以，我該吃吃，該喝喝，母親看我不像要去尋死的人，估計也放心了。今天，我上學，她也上班去了。可是一到學校，我的心情變得更沉重了，特煩!根本聽不進去課。

曉文說完這些，長出了一口氣，似乎輕松了許多。然后，她苦惱地說：“老師，我知道我不太正常，心理有病，所以我才來找你，希望你能幫幫我!”

我說，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正因為先有了問題，然后想法去解決問題，這樣人才會長大。所以，你沒什么不正常，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導致了現在的問題。我讓她回去好好想一想，找找原因，明天再來。

我認為她的自殘行為，是因為父母小時候對她的溺愛，使她產生了較強的自我中心意識，習慣了別人事事順著她的意思辦。而當她進入初中后，父母從關心她的生活轉向了關心她的學習，她不習慣這種轉變。而且，這時的她已逐漸進入心理斷乳期，急需父母對她的心理需要給予關注。但遺憾的是，父母沒有能夠認識到這一點，他們不斷對孩子做出學業上的要求，而忽視了孩子精神世界的需求。

父母的行為恰恰背離了孩子的愿望，使得孩子越來越感到自己不受重視。加上學習成績不理想，無法’肯定和悅納自己，心理失衡造成的怨氣無處發泄，但又急于發泄，這時，她唯一能找到的發泄對象就是自己。

第二天，曉文如約而至。我和她共同分析了自殘行為產生的原因，使她明白這種行為在青少年中不是個別現象，她的父母對此也負有責任。這種認識使她接受了自己，并減輕對自己的消極認識。同時，我告訴她自殘行為是會影響她的健康成長的。

我建議她不妨選擇那些不傷害自己，又能平息內心憤怒的方法!比如，多參加一些課外活動，在跑跑跳跳中流流汗，對改變抑郁心情很有效；多看一些課外書，拓寬視野，開闊心胸，世界大著呢，我們個人的小煩惱其實不算什么。站得高了，看得遠了，才知道自己所謂的煩惱或許根本稱不上煩惱。我給她提了一個建議：讓她每天寫日記，記錄自己的心情變化，對消極的認知加以反駁。比如“我希望每個同學都能關注我”，這個愿望今天沒能實現，則反駁“一個人不可能得到每個人的關注，因為我也沒關注每一個人啊”。

后來，我通過曉文的老師聯系到了她的父母，他們覺得我的分析很有道理，認可并接受了我的建議。同時我也和曉文的班主任進行了溝通，希望他能從側面鼓勵班級同學多關心一下曉文。

有了家庭和學校的關心，再加上曉文自己的努力，她出現自殘行為的次數越來越少。她隔一段時間總要來我這里一次。每次來都拿出反駁自己不良認知的日記給我看。因為父母和同學對她的態度逐漸改變，她的情緒越來越好，積極認知的程度越來越高。大約經過半年時間，她完全擺脫了自殘行為，重新健康快樂起來了。

責編 宿 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