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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丟下他們!”

2008-12-31 00:00:00李林櫻
四川文學 2008年7期

從飛機航拍的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都江堰到汶川縣映秀鎮的橫跨岷江的百花大橋已經在地震中垮塌,成都到汶川的交通完全中斷,但這場巨大的自然災害卻讓許多素不相識的人成為親人,下面便是三位藏族和羌族普通老百姓創造的動人故事,這些普通人都是傳奇中的英雄。

2008年5月12日早晨,太陽剛剛在山頂探出個頭,四川阿壩州茂縣的羌族漢子順克富便發動了自己的小貨車,和“挑擔”(連襟)梁興羅一起拉著滿滿一車翠綠色的萵筍到成都去。今年,茂縣萵筍的行情不好,一斤只一兩毛錢,他們希望在成都賣個好價錢。

順克富和梁興羅都是四十來歲,順克富圓臉,黑紅色的臉膛,體魄健壯,膽大心細,性格豪爽;梁興羅長方臉,留著平頭,性格沉靜一些。一路上兩人說笑著駛過汶川縣,又駛過了映秀鎮附近的百花大橋。

下午2點28分,剛駛過百花大橋,陡然間,轟隆隆天搖地動一聲巨響,前面的山石紛紛滾落,飛沙走石,塵霧蔽天,順克富說了聲“不好”,以為發生了塌方,連忙向后倒車,但汽車的車身只劇烈地顛簸著,根本不聽他的指揮……再探出頭看看地面,地面顫抖著、咆哮著,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裂縫,小的拳頭寬,大的三四十公分,他明白,不是塌方,而是可怕的地震發生了!

這時,梁興羅著急地想跳車,順克富一把拉住他說:“是地震,禍從地降,不要跳,跳也跑不脫!”

身后的百花大橋在劇烈地晃動,發出了“喀喀嚓嚓”的響聲。

對地震,順克富和梁興羅并不陌生,因為他們的故鄉茂縣地處龍門山斷裂帶,上世紀30年代曾發生過一次大地震,當時茂縣的第二市場疊溪城頃刻之間就沉淪得無影無蹤,附近二十多個村寨全部覆沒,四周的山峰崩塌,堵塞了岷江河道……這次地震只留下了巨大的、綠色的疊溪海子以及疊溪城變形的城門和石碾、石獅……因此,他們懂得這種自然災害的可怕后果。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抽搐的大地才停止了顫抖,前面的道路消失了,只留下小山一樣堆積的石頭。除了順克富的貨車外,還有一輛福特牌小轎車、一輛面包車、一輛班車、一輛拖拉機和一輛側翻的越野車被堵在橋前,這輛越野車不但側翻在懸崖邊,而且還緊挨著沖刷而下的泥石流,處境十分危險……人們紛紛跳下汽車慌不擇路地奔跑著逃命,還有人關心地打著手勢催促順克富和梁興羅“快跑,快跑”,轉眼之間,幾十個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膽大心細、經常跑運輸的順克富并沒有驚慌失措,他在猶豫著到底應該怎么辦,是不是該退回茂縣去呢?掏出手機想問問前面的情況,但是,撥了幾個號碼都無法打通,原來,一切通訊都隨著地震中斷了!正在這時,側翻的越野車車門打開,驚慌的司機連滾帶爬地跑到他們面前說:“車里還有人,救救他們吧,我去報案!”說完便沖過百花大橋,轉瞬之間不見人影。不久后,隨著一聲巨響,長虹一樣的百花大橋從中間折斷了,半截橋梁掉進了滔滔的江水里。

這時,天空又下起了雨,在雨霧和塵霧中,天昏地暗,順克富和梁興羅沒有考慮自己危險的處境,卻望著兩三百米外側翻的越野車焦急地高喊道:“車里還有人嗎?有沒有人?”但是,雨聲、江水聲、山石垮塌聲響成一片,他們的聲音被完全淹沒了……

大概又過了一個小時吧,垮塌的山石似乎穩定了一些,飛石慢慢停止了,順克富和梁興羅商量著無論如何要到前面的車邊看一看,看看里面到底是啥情況,萬一還有活人呢?不能丟下他們!于是兩人便冒著余震、塌方和泥石流的危險向越野車跑去……

跑到越野車跟前,用手擦擦車窗上的雨水往里面一看,兩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里面男男女女滿滿八個人卡在車廂里,許多人滿臉是血,有的在痛苦地呻吟,有的在努力掙扎,坐在副駕位置上的中年人似乎受了重傷,滿身是血……

怎么辦?順克富和梁興羅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目光,毫不猶豫決定救人……兩人用力推推側翻的汽車,想讓汽車翻過來,但怎么用勁也推不動;拉拉副駕旁的車門,車門已經變形,死死地卡住,根本打不開……

坐在福特車上的藏族漢子郭小東一直注意著順克富和梁興羅兩人的舉動,這時看見他們焦急的神情便下了車。郭小東和順克富同歲,穿著整齊,是個英俊的“康巴漢子”,他是阿壩州小金縣人,在成都做生意,這天正帶著六十多歲的老母親和一歲零三個月的小侄子從小金到成都去。看見順克富和梁興羅在忙著救人,慈祥的老母親便轉動著手里的佛珠對他說:“別管我們,快去吧,去幫助救人吧!”

郭小東走到越野車跟前,三個人焦急地商量了一下,決定一個人隨時注意塌方和泥石流的情況,及時發出警報,另外兩個人想辦法找工具救人。哪里有工具呢?終于他們從旁被拋棄的拖拉機上找到了一把鐵鍬、一根鋼管和一根木棒,于是便輪流著用鋼管使勁去撬駕駛室旁的車門……變形的車門仿佛被焊上了一樣,怎么也撬不開,這時,路過的兩位當地好心人也跑過來幫忙,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搞得滿頭大汗,好容易才把車門撬開了一條三四十公分寬的空隙,把副駕上受了重傷的中年人勉強拖了出來,然后又把車窗的玻璃砸爛,經過兩三個小時的努力,才一個個地把車里的人弄了出來。

八個人都救出來后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五男三女都是中央電視臺、中國日報、北京晚報、杭州日報、杭州電視臺等媒體的記者,他們受某公司的委托,專程到汶川臥龍自然保護區拍攝有關大熊貓的專題片,想不到在回程的路上突然發生了地震。其中兩個人在汽車側翻時胸部受了重傷,已經無法行動;一個人腳部扭傷,行走十分艱難。

雨下得越來越大,人們全身濕透,地殼又在晃動,前面的道路被塌方滾下的石頭堵死,后面的橋梁又已經垮塌,八個人剛剛被救出汽車,“轟隆”一聲巨響,一塊桌子大小的巨石便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砸在越野車中部,馬上把這輛高級越野車砸得趴在地上,變成一堆廢鐵。隨著轟轟隆隆的巨響,大大小小的石頭堆得比汽車還高,車里的攝像機、手機、衣物乃至錢夾都再也取不出來……要是石頭砸在順克富三人的身上或是車里的人還沒有被救出,后果真是不堪設想了!

大雨中,郭小東安排三位女士上了自己的福特轎車,和老母親一起休息;順克富和梁興羅把貨車上的萵筍全部甩到地下,又仔細地拴上車棚擋雨,然后拿出自己準備睡覺的干燥棉被鋪在車廂里,把傷員一個個背過來讓他們躺下休息。渴了,便接來山崖邊的泉水;餓了,除了生吃萵筍外,郭小東還送來了酥油、面餅和土雞蛋讓大家充饑。年輕的女記者們說是“吃不慣”酥油,郭小東便耐心地說服她們:“吃吧,吃不慣也得吃,要不然你們怎么有力氣堅持下去?怎么能挽救自己的生命!”最后,女記者們終于被說服了。當然,后來她們也知道了,虧得有這些寶貴的食品,才讓她們保持了體力。

夜晚,在無邊無際、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伴著江水的嗚咽、大風的怒吼、雨滴的哭泣、山石垮塌的巨響和一次又一次讓人心驚膽戰的余震,江邊孤零零的這一群人顯得是那樣的渺小和無助,重傷員痛苦地呻吟著,所有的人都徹夜難眠。順克富、梁興羅和郭小東把被蓋、衣服和車上最好的地方都讓給遠道而來的客人們,自己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忍受著雨夜高原徹骨的寒冷,還反反復復地安慰著受到驚嚇的客人們:“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們呢,一定能走出去”……

就這樣,客人們在順克富等人的幫助下,在垮塌的百花大橋旁邊艱難地度過了兩個夜晚和一個白天。

第三天,仍然沒有等來救援的人,也仍然無法和外面聯系,再等下去,不但食物短缺,而且重傷員很可能出現生命危險,于是順克富和郭小東決定帶領大家突圍。經過反復商量后,決定把兩位無法行走的重傷員留下,出去后找人來救援他們,受輕傷的北京晚報記者王成自告奮勇留下照顧重傷員并等待“援軍”,其余的人便在陡峭的山坡邊,開始了艱難的跋涉……

這時,地震已經把汶川、映秀變成了孤島,通往都江堰市的道路已經被全部摧毀,沒有路,也沒法行走。九個人,包括六十多歲的老人和抱在手里的孩子,以及從來沒有走過山路的三位女記者,只能在順克富、梁興羅、郭小東的帶領和幫助下,在陡峭的、沒有盡頭的石堆上滾、爬、攀登,有的地方是懸崖峭壁,有的地方泥濘有膝蓋深,還時時都有威脅生命的飛石、塌方和泥石流……連慣走山路的順克富都不得不把皮鞋甩掉,在路邊撿雙爛布鞋換上……到底摔了多少跤,身上有多少傷痕?誰也弄不清楚。是團結的力量、求生的意志幫助他們咬緊牙關不斷地前進。

早晨七點動身,直到晚上七點,經過十二小時的跋涉,這群三個民族組成的“混合隊伍”才疲憊不堪地安全到達了都江堰,當拿起電話聽到朋友和親人的聲音時,女人和男人都哭了起來……

半路上,他們遇到了浙江電視臺的采訪車,把有人受傷的消息通報后,受傷的人們已經被采訪車救出并且送到了成都的醫院,經過治療后,很快都脫離了危險。

當被搭救的記者們向順克富、梁興羅和郭小東表示感謝并稱贊他們的“英雄行為”時,他們紛紛豪爽地回答道:“不要謝,父母從小便教育我們要幫助別人。”“長輩從小便教育我們要做好人,八個人是八條命,怎么能丟下不管?”當記者們要從物質上給以報酬時,他們都毅然拒絕了。順克富說,他現在最關心的不是錢,不是汽車,也不是房子,而是自己的親人,不知道他們安不安全,因此他著急地想步行回茂縣去…… 是的,大愛無涯,大愛無價,災難是民族品格的試金石,面對這樣的品格,金錢和物質怎么能體現它的價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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