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又如何

防不勝防，只好不設防。俗語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此話自然是人生經驗之談。但是，世界復雜，人心無常，明槍暗箭豈是你完全防得了的么？與其防不勝防，還不如不設防。

有人說吾傻，有人說吾迂，也有人說吾“阿Q”。其實，都是指的一類事：于別人對吾說點什么、干點啥、甚至背后踢腳之類，不大在意。諸君的這些說法，皆出于好心，且有一定道理。然吾以為，這些說法知表而未知里，愛護吾而未解吾心中之“苦衷”。

說吾傻，大概是指吾贊成并奉行“以德報怨”的待人之道。吾是真心奉行以德報怨的。盡管有時德換來了他人之心，有時德換來的仍然是怨，吾也始終不悔。這倒不是因為“宰相肚里能撐船”，吾一凡夫俗子也，豈能與大人物相提并論。吾只是認為，如果大家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那豈不人人都成了烏眼雞、紅眼牛，這樣的世界還能太平嗎？一個單位、一個家，日子還怎么過呢？

有的領導班子中窩里斗不斷，誰也不服誰，甚至視對方為寇仇，你踢我一腳，我還你一腿，不但把一個好端端的單位毀了，而且大家都打得鼻青臉腫、七倒八歪。吾見此狀，心中很痛！大道理暫且不說，說句群眾常講的話：大家從五湖四海匯到一起共事，是一種緣份。既是緣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何不充分利用這個機會協力替眾人多做點事，既是對緣份的珍視，也不枉眾人信任一場；還為將來留下些情誼，讓今天的同事，成為來日的老朋友。再退一步從更低的境界說，斗來斗去，常常是兩敗俱傷，這又是何苦呢？即使有人逞一時之能，得意一陣，但他能得意一生嗎？靠損人過日子、上臺階的人，整日整夜在防人報復的恐懼中生活，僅此一條就使其一生夠慘的了！

吾也見有的地方人并不多，但是非叢生，暗里斗，明里爭，不僅貽誤了工作，還弄得大家都不痛快。吾很傷心。人生幾十年，除去孩童時期、求學時間，再除去退休后的日子，真正工作有幾多年？為何不珍惜光陰，用有限的時間多做點事呢！退一步說，人生一世，煩惱痛苦已經夠多的了，為何還要自尋煩惱呢？人生苦短，多一天快樂便少一天煩惱，多一天煩惱便少一天快樂。讓一讓，退一步，天地寬。你去斗，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說吾傻，大概還因認為吾這些想法只是一廂情愿。吾不否認，吾不知持此種認識的人有多少，但知絕不是全部。即使如此，亦不悔矣。吾相信，多一人不愿爭斗，世上就會少一分紛爭，多一分和諧。

說吾迂，大概是因為吾總是以善意度人，似乎信奉“性善”說。其實，吾總以善意度人是真，卻未必信奉性善說。吾以為，所謂先天之性，乃人之本能；本能乃人為生存、繁衍對外界刺激作出的一種自然反應。故本能無所謂善惡，先天之人性也就無所謂善惡。善惡既非人先天之本性，是后天形成的，那么，人就有善有惡，而非皆善或者皆惡。若人后天之性亦可稱作人性的話，那么這樣的人性自然有善有惡。但是，盡管如此，遇事、遇人，吾仍然總是以善意推度他人。至于這是為什么，吾未認真想過?？赡苁且蛘J為人性善者比惡者多，以善意推度他人失誤的可能性小些。也可能因為自己是性善者，從未想過去算計、傷害他人，故也很少、甚至沒有去想他人會算計、傷害吾。幾十年過去，雖然身上留下了不少傷疤，可心中仍想、嘴上仍說“世上哪有那么多惡人！”大概這就難免顯出一副迂、酸相吧！不過，也許是當局者迷吧，吾自己倒覺得很自然。

說吾“阿Q”者，大概是認為吾斗不過人，故而編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不應與人斗的理由以自慰。這可很難說得清、道得白了。若說干活，吾有一把子力氣，也不惜力。要說心計，那可實在不行。吾自認心眼實?？梢晃慌笥颜f得對：心眼實，即是說汝之心無眼，心無眼當然就“缺心眼兒”了！其實，吾雖缺心計，但自認并非弱智。如果認真去研究一番“厚黑學”、權謀機巧之類，也并不見得就十戰十敗。吾之所以不為，主要是因為“不屑為”也。上述的一些道理，乃是吾幾十年的一些感悟。如今退休賦閑在家，成成敗敗、得得失失、恩恩怨怨，都已成為過眼煙云，自慰還有什么意義？

不過，吾不能不承認，不與人斗、我行我素，確實帶有幾分無奈。

防不勝防，只好不設防。俗語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此話自然是人生經驗之談。但是，世界復雜，人心無常，明槍暗箭豈是你完全防得了的么？故吾很贊成王蒙先生的主張，與其防不勝防，還不如不設防。一個人，如果處處設防，時時設防，那么即使其他什么事也不干，也會累得半死。還不如不設防，雖然身上難免落下些傷疤，但總可以騰出精力和心思來做點事情，人也不至于活得那么累。不設防還有一個好處，天長日久，可以交下一批同樣沒有城府、心地坦蕩的朋友。而且，這樣的朋友是可靠的。因為，沒有功利，沒有結黨營私，而是“人以群分”的結果。

“陽謀”總是難敵“陰謀”的。從總體上說，人間“正道”是滄桑。但吾以為，在許多時候，陽謀總是難敵陰謀的。其一，陽謀在明處，陰謀在暗處。暗處可以看清明處之事、之物、之人、之動作，而明處卻看不見暗處的這些，如此“信息”不對等，陽謀難勝矣！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大概就是對于這種不對等的感慨吧！其二，陽謀只用明的一手，而陰謀則明暗兩手并用，獨拳難敵兩手矣。行陽謀者，手段堂堂正正，話說在明處，拳腳的一招一式皆中規中矩。而耍陰謀者則不然。他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要他們認為有用，蠅營狗茍、鼠竊狗偷，什么都可以干得出來；也可以說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大話，人模人樣地做出些漂亮的事情來。只用一類手段，怎么能敵什么手段都用呢？

陽謀難敵陰謀，大概是之所以有那么多悲劇故事發生的重要原因吧！吾并非歷史悲觀主義者。吾堅信“人間正道是滄桑”；只不過同時認為，滄桑正道，常常是以悲劇故事、悲劇人物作鋪墊的。

如果認為不與人斗、我行我素的幾分無奈是“阿Q”精神的話，那吾沒話可說了。人乃血肉之軀，怎么能對精神、肉體上的傷害毫不在意呢？不設防也好，不與人斗也罷，實在帶有幾分無奈：你在意又如何？

當然，這些都是小道理，做人是有大道理的，那就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的出生無法選擇，可活法是自己選的。吾敬佩那些有理想、有操守、正氣凜然的君子。吾雖駕鈍，但愿向他們學習。任它風風雨雨，吾全不在意、無怨無悔，仍一心走自己的陽關道，過自己的獨木橋。吾選定了自己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