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莊子·養生主》“庖丁解牛”一節由于富含哲理性與藝術性,故常見于諸多選本且為中學語文必讀課文,而其中“向然”一詞向無定解,本文試作辨析詮釋,以備一說。
關鍵詞:庖丁解牛 砉然向然 回聲
《莊子·養生主》是我國古典文學名篇,很多語文閱讀文本選錄它,且是中學語文教材中的傳統篇目。每年接觸它的學子,多達百萬之眾。所以,它的一字一句的注釋,影響且深且廣。該文中的“砉然嚮(向)然”一直是個難點。王力先生在《古代漢語》中注曰:“砉,象聲詞。然,詞尾。嚮通響。《經典釋文》稱或本‘嚮’下無‘然’字。以無‘然’字為妥。”受此影響,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語文讀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4月第2版)第一冊的編者沒作詳細注釋,只說:“砉,又讀xū,擬聲詞。砉然,皮骨相離的聲音。向,通響。”在朱東潤所編《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編第一冊)中,將“砉然嚮然”也注釋為“砉然,皮骨相離的聲音。嚮,響的假借字”。至于“響”為何意,未作肯定。過去的中學語文教學參考書(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將“砉然向然”譯為“唰唰地響”。顯然,這都是把“向”作“發出聲音”講的。如果認為后一個“然”字是衍文,那么,“向”必然釋為“發出聲音”。但此種解釋,筆者認為不妥。
《辭源》:“向,也作鄉、嚮。”又:“嚮,回聲,通響。”《古代漢語》(王力主編)釋“響(響)”這個常用字時說:“(一)回聲;(二)聲音。…… 又動詞。發出聲音。”《古代漢語》將“回聲”作為“響”的本義,比許慎訓“響”為“聲也”確切得多。
在古籍中,特別是在先秦兩漢的作品中,“響”一般都是作“回聲”用的。如:
《管子·七法》:“制儀法,出號令,莫不響應。”
《史記·陳涉世家》:“天下云會響應。”
《史記·淮陰侯列傳》:“兩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起響應矣。”
《過秦論》:“天下云集響應。”
《過秦論》:“雖有逆行之原,必無響應之助。”
《后漢書·袁紹傳》:“冀州諸城,無不望風響應。”
《三國志·吳書呂岱》:“七郡百蠻,云合響應。”
《文選·繁欽與魏文帝箋》:“侯所發音,無不響應。”
以上所引,“響應”或與“云會”“云集”“云合”“風起”等并列,或與“逆行”對舉。可見,“應”為“應和”之意,而“應和”必有用以應和與被應和之物,故將“響應”釋為“像回聲那樣應和聲音”或解為“像回聲那樣應和”是合乎事理的。特別是所引最后一句——“侯所發音,無不響應”中“音”與“響”同時出現,更說明“響”應當作“回聲”講。以上是“響”與“應”連用的。再看看單獨用“響”的例子。《易系辭》(上):“其受命也如響。”這“響”也不可能釋為“聲音”或“發出聲音”,而應是“回聲”之意。
庖丁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可見刀刃之鋒利。他所觸、所倚、所履、所踦之處,皮骨分離,砉砉作響。既然是“皮骨分離的聲音”,那么“砉砉”之聲應來自于內。而外的,既“觸”、既“倚”、既“履”、既“踦”,必然會引起內部的發聲。因此,完全可以這樣理解:里面的“砉砉之聲像回聲那樣應和外面的觸倚履踦的動作”。至于要問“觸”“倚”等動作有多大聲音,以致里面能有那樣大的回聲,這很好解釋。
《莊子集釋》中也提到“響”下“或無‘然’字”。唐陸德明《經典釋文》也稱“或本‘向’下無‘然’字。”有的古本“向”下有“然”字,有的沒有。誰對呢?我們認為,“響”作“回聲”講,“向”下應有“然”字。“然”在這種地方應是楊樹達《詞詮》中所釋的助詞,“用于句末,表示比擬”,常與“若”等組成“若……然”的結構,有時也不用“若”,但用法一樣,作“……一樣”“……樣子”講。“向然”即“像回聲一樣”。
再看看莊子在其他文章中對“響”的運用。《莊子·在宥》:“若形之于影,聲之于響。”《莊子·天下》:“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郭慶藩《莊子集釋》疏曰:“似響應聲。”《莊子·天下》:“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莊子集釋》疏云:“痛惜惠施有才無道,放蕩辭辯,不得真厚,馳逐萬物之末,不能反歸于渺本。夫得理莫若忘知,反本無過息辯。今惠子役心術求道,縱河瀉以索真,亦何異乎欲逃響以振聲,將避影而疾走也。”以上所舉,有兩句“聲”“響”并用,“其應若響”又是對前面關于“響應”的理解的佐證。“響”作“回聲”講是毋庸置疑的。
最后,看看前輩學者對“砉然向然”的解釋。清代學者王先謙在《莊子集解》中引成玄英的解釋:“砉然響應。”當然他是同意這種說法的。再看看郭慶藩的《莊子集釋》:“以手摶觸,以肩倚著,用腳踏履,用膝刺筑,遂使皮肉離析,砉然響應。”
如上所述,先秦兩漢時期的文章,特別是莊子自己的文章中,“響”一般都作“回聲”使用。筆者認為,兩個“然”字都有作用,前一“然”字可譯為“地”,后一“然”字可譯為“……的樣子”“像……一般”。如是,“砉然向然”就可譯為“(里面)砉砉地像回聲一般”。其實,在現代漢語中也還有這種用法,如“響應”,就仍然要理解為:“像回聲那樣應和”。
(陽 萍,湖北民族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