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趙欣認為,漢語補語小句中的空謂語不是Sybesma和Mulder所提的“there”,而是在語義和句法上與“there”相近的動詞“有”;并用SC理論分析了處所義雙賓結構,但其解釋并不理想,不具有說服力。其實Sybesma和Mulder提出的空謂語“Ф”,并不就是“there”,它只是一個零形式——空謂語,跟“有”和“there”作用相仿,表示存在或出現的意義,要求其主語必須是不定指的名詞。而在用SC理論分析“放在桌子上一本書”等處所義補語結構時,空謂語“Φ”位于最下層小句中,為主句動詞提供一個終結點。通過論證,這種分析更合理。
關鍵詞:處所義結果補語結構 動結式 SC理論 空謂語“Φ”
一、前言
“小句理論”是漢語研究中一種值得重視的句法和語義分析理論,考察國內基于SC理論的現代漢語研究,筆者也認為Sybesma提出的補語小句(SC)理論對分析漢語結果補語結構和相關結構都具有較強的解釋力。同時,我們發現Sybesma以及其他學者在用SC理論分析動結式時使用了空謂語“Φ”,但是并沒有人對“Φ”本身作出具體分析。為了更好地理解空謂語“Φ”,本文試圖探討空謂語“Φ”在具體句型分析中的問題并嘗試對空謂語“Φ”作出更合理的解釋。
二、SC理論
小句理論(Small Clause Theory)最先是由Hoekstra開始用來分析結果補語結構。Hoekstra結果補語小句假設認為,句子中的結果部分是主句動詞的補足語,補足語是具有整體句法功能的“小句”。它是由主語、謂語和某些功能性成分一起構成的結構,但不是TP。
Sybesma在Hoekstra分析的基礎上將“結果補語小句理論”用于分析漢語的結果補語結構。其句法分析理論的基本假設是:漢語結果補語是由一個表示動作行為的主句謂語動詞和一個由簡單主謂結構構成的小句性補語組成,主句謂語動詞表達一個非狀態性的動作行為,這個動詞所表達的動作行為,沒有作用的范圍和到達的終點。這個主句謂語動詞后的小句性補語則為沒有終點的動作行為提供作用的范圍和到達的終點。通俗地說就是:這種結構中的主要動詞表示動作行為,而補語小句則表示致使結果,二者合起來表示一個完整的“動作-結果”事件。
Sybesma還清楚地解釋了補語小句中成分移位的原因。由于補語小句沒有時態,不是完整的句子結構,因此小句中
的各種成分都需要分別移出以便獲得句法允準。
三、空謂語Ф(there/有)
趙欣分析處所義雙賓結構時、彭國珍分析結果賓語句時,都用到了“Ф”。“Ф”是什么?Sybesma和Mulder最先提出用“Ф”表示處所義補語小句的謂語;趙欣進一步改進處所義雙賓結構的生成,討論了“Ф”在小句中的位置問題;彭國珍則把“Ф”用在結果賓語中,認為“Ф”是結果賓語中動詞后面一個零形式的補語成分,表達的意義相當于“出、完、成、好、出”等。首先我們來看看他們各自的研究。
(一)Sybesma有關“Ф”的分析
Sybesma最早運用空謂語Ф(there)來分析處所義結果補語。他認為例句(1)“我放了一些書在書架上”的深層結構不是(2a),而是(2b)。
(1)wo fang-le yi-xie shu zai shujia-shang.
我放了一些書在書架上。
(2)a.wo [ fang [yi-xie shu [zai shujia-shang]]]
b.wo [fang [yi-xie shu [Фthere [zai shujia-shang]]]
而在“張三跳在了桌子上”“李四把這本書放在了桌子上”“提升我父親為排長”等句子的分析中,不存在空謂語“there”,Sybesma認為小句中主語為特指時,介詞“在”“為”充當了小句中的謂語。
(二)趙欣有關“Ф”的分析
趙欣在Sybesma對處所義結果補語結構的SC理論分析基礎上,假設現代漢語處所義結果補語結構包含的空謂詞不是“there”而是“有”,也就是存在句中的“有”;重新考慮了雙賓結構中處所義結果補語小句的構造方式,詳細闡釋了處所義雙賓結構生成的細節問題。
趙欣發現例(3)不能通過與(2b)wo [fang [yi-xie shu [Фthere [zai shujia-shang]]] 類似的底層結構(4)生成。
(3)我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
(4)NP主語[vp放[sc了[xp一本書[vpФthere[pp在桌子上]]]]]
趙欣在Mulder和Sybesma對底層NP1位置是定指名詞的漢語及物動詞所帶的處所義結果補語結構分析的基礎上,討論了底層NP1位置是不定指名詞時,與處所義結果補語結構相關的雙賓結構的生成方式。
趙欣認為漢語補語小句中的空謂語不是英語中的“there”,而是在語義和句法上與“there”相近的動詞“有”。他還認為在(3)這樣的處所義雙賓結構中,作為空謂語的“有”并不位于兩個名詞短語之間,而是處在兩個名詞短語之前。其小句結構應是“Ф有一本書在桌子上”的形式,其中“有”是一個沒有語音形式的空動詞,主要功能是表示事件意義(eventualities),在介詞與格結構和雙賓結構中,空動詞代表的事件意義是存在或出現。這與整個小句結構所要表達的事件意義相吻合,如(5)所示:
(5)[scФ有[sc一本書[pp在桌子上]]]
那么“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底層結構如下:
(6)NP主語[vp放[sc了[xp NP [vpФ有[sc一本書[pp在桌子上]]]]]]
趙欣指出在這個結構中,由于“有”和“在”都是小句中的謂語,所以這個結構中標明了兩個SC。可實際上兩個SC是不一樣的:句法層級較高的SC,不僅表示其內部組成成分之間的結構關系是小句中的主謂關系,而且表示其為主要動詞的結果補語;意義上則表示事件所造成的“狀態性結果”。而句法層級較低的SC,只表示其內部組成成分之間在語義上有陳述與被陳述關系,而不表示它是某一個事件所造成的“狀態性結果”,比如不能說“有”的結果是“一本書在桌子上”。所以句法層級較高的SC才是真正的結果補語小句,也才需要遵循小句理論對結果補語小句的一系列句法限制,而句法層級較低的SC則不必受此限制。(7)是處所義雙賓結構的生成過程:
(7)

由于結果補語小句沒有時態,所以小句中的謂語動詞應該移出小句,與上層主要動詞合并。(7)中的“在”和空動詞“有”都是結果補語小句的謂語,所以“在”先前移,與“有”合并后一起移到“了”的位置,再移出補語小句至主要動詞的位置,并與之合并;同時,NP1“桌子上”前移,占據空動詞“有”前面的NP空位,這樣就生成了(3)那樣的處所義雙賓結構。
(三)彭國珍有關“Ф”的分析
彭國珍首先分析了結果賓語和動結式結果補語的異同。從兩種結構中的主句動詞的性質來看,無論是能帶結果賓語的制作類動詞還是能帶結果補語的影響類動詞,都是本身沒有終結點的活動動詞。結果賓語中的賓語部分和動結式中的補語部分所起的作用是一樣的,都為這個無限持續的活動提供一個終結點。彭國珍對例(8)的分析如下:
(8)a.他編了一個筐。
b.大公雞刨了一個坑。
帶結果賓語的“編、刨”在時間軸上都是開放的、沒有界限的。結果賓語的出現為這些沒有結點的動作提供了一個結點。例如“編”的動作可以一直延續下去,但是“編了一個筐”所表示的動作就總會有結束的一刻。“編”這一動作的終結點是“一個筐”。
彭國珍認為,結果賓語中動詞后面有一個零形式的補語成分“Ф”,表達的意義相當于“出、完、成、好”等。他指出“他編了一個筐”的深層結構如下:
(9)[vP他v’[VP編[sc一個筐Ф(好、完)了]]]
其語義是:“他”引起一個“編”的事件,事件的結果是“一個筐完成、出現了”。其生成的樹形圖如下:
(10)

(四)小結
上述三者都運用“Ф”解決了一些問題。“Ф”到底是什么?三者的說法并不一致。
趙欣認為,漢語補語小句中的空謂語不是Sybesma和Mulder所提的“there”,而是在語義和句法上與“there”相近的動詞“有”。并指明“有”是一個沒有語音形式的空動詞,主要功能是表示事件意義(eventualities),在處所義雙賓結構中,空動詞代表的事件意義是存在或出現。彭國珍則把“Ф”用在結果賓語中,認為“Ф”是結果賓語中動詞后面一個零形式的補語成分,表達的意義相當于“出、完、成、好”等。其實Sybesma和Mulder通過“there”句的分析,提出補語小句中存在空謂語“Ф”,并不是說空謂語就是“there”,只是意義相當于“there”而已,表示存在或出現。
我們認為現代漢語補語小句中存在空謂語“Ф”,但并不是趙所提倡的“有”也不是“there”,只是一個零形式——空謂語,跟“有”和“there”作用相仿,表示存在或出現的意義,要求其主語必須是不定指的名詞。
從彭國珍分析的動賓結構的句子可以看出,“一個筐”“一個坑”都是不定指名詞,SC“一個筐Ф”“一個坑Ф”表示新事物“一個筐”“一個坑”的出現和存在,這為開放性的主句謂語動詞“編”“刨”提供了終結點,形成“動作-結果”的完整意義。
四、對處所義雙賓結構的SC分析
Sybesma和Mulder的分析只能解釋“放了一本書在桌子上”的生成,不能說明“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的形成;趙欣認為“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的底層結構是:
NP主語[vp放[sc了[xp NP [vp有[sc一本書[pp在桌子上]]]]]]
即“一本書在桌子上”是個SC,空動詞“有”在這個SC之前。因為小句沒有時態,所以“在”前移與空動詞“有”合并后一起移到“了”的位置,并與之合并;同時,NP“桌子上”前移,占據空動詞“有”前面的NP空位。最終生成“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
離空動詞“有”更近的NP“一本書”為什么不移向NP空位去,反而是“桌子上”越過“一本書”移向空位NP?這明顯違背了生成語法的原則①。
我們同意趙欣的觀點“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和“放了一本書在桌子上”的深層結構是不一樣的,但認為趙欣關于處所義雙賓結構如“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的生成方式不正確,本文對“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句的分析如下圖(11),“放了一本書在桌子上”的分析同Sybesma、Mulder、趙欣,如右上圖(12):
(11)

(12)

上圖中,該句包含兩個SC小句,小句謂語動詞分別是“在”和“Φ”。跟趙欣的分析不同,本文把“在”當作補語小句的謂語動詞。為什么可以把“在”當作小句謂語動詞,本文的解釋是:
Sybesma和Mulder以及趙欣對“那本書放在了桌子上”的分析如(13)所示:
(13)

很明顯,上例中的“在”是補語小句中的謂語動詞,定指名詞“那本書”是小句主語。可是在非定指名詞充當小句主語時,Sybesma、Mulder、趙欣卻認為“在”不能充當小句謂語動詞,這個是沒有理由的。
趙欣認為,“放在了桌子上一些書”中的“在桌子上”是“Φ”的指示語(specifier),根據中心語移位原則,“在”不能前移至“了”的位置再前移與主動詞“放”合并。由于小句中沒有時態,小句中的空謂語“Φ”要前移至“了”的位置再前移與主要動詞合并,最終生成不合法的句子,如(14),從而否定了空謂語“Φ”處于最下層SC謂語位置的可能性。
(14)*放了在桌子上一本書。
在趙欣否定其他一切可能的生成方式之后,他提出的分析方式并不能合理充分地解釋“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的生成。他對其他可能的分析方式的闡釋是片面的,是不充分的,所以他最終不能給出處所義雙賓結構的合理生成模式。
我們對(15)的解釋如下:
(15)

處所義雙賓結構有兩個補語小句,兩個小句謂語動詞分別是“在”和“Φ”;主句謂語是一個沒有終結點的開放性動詞“放”,其后的補語小句,自然為主句動詞提供一個終結點,“放”的直接結果是“某東西在某處了”,最終結果是“桌子上Φ一本書”,即桌子上存在/出現了一本書。直接結果補語小句和最終結果補語小句一起為主要動作提供了終結點和結果,形成完整的“動作-結果”事件。結果補語小句中的成分沒有時態,根據Sybesma,最下層小句謂語“Φ”移向上層小句謂語“在”處,并與之合并,然后移向“了”,最后移動到主句動詞“放”的位置,合并生成“放Φ在了”;同時,“桌子上”移向上層小句主語NP的位置②,最后生成“放在桌子上一本書”。
五、結論
綜上所述,現代漢語補語小句中存在空謂語“Ф”,但并不是“有”也不是“there”,只是一個零形式——空謂語,跟“有”和“there”作用相仿,表示存在或出現的意義,要求其主語必須是不定指的名詞。本文對于處所義雙賓補語結構的SC分析較趙欣的更合理,即空謂語“Ф”位于最下層小句中,這樣,直接結果補語小句和最終結果補語小句一起為主要動作提供了終結點和結果,形成完整的“動作-結果”事件。
注釋:
①Head Movement Constraint/HMC: Movement from one head
position to another is only possible between a given head and the closest head which asymmetrically c-commands it.(i.e. between a given head and the next highest head in the structure containing it)
Attract Close Principle: A principle of grammar requiring that a head H which attracts a particular type of constituent C attracts the closest C while it c-commands.
②“桌子上”不會移向Spec VP的位置,因為處所義雙賓結
構中主句主語一般都不是空位,本文主要研究“放在了桌子上一本書”,所以并未把主句主語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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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榮花史寶輝,北京林業大學外語學院;許紅云,中共浙江省長興縣委宣傳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