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視覺空間條件下的漢語閱讀

摘 要：培養(yǎng)閱讀能力是對外漢語教學中的一項重要任務(wù)，漢語自身的特點決定了漢語閱讀的獨特性和復(fù)雜性。漢語文本中詞與詞之間缺乏明顯的邊界標識，這會對漢語閱讀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呢?本文采用反應(yīng)時實驗探討了不同視覺空間條件下的漢語閱讀。

關(guān)鍵詞：漢語閱讀 視覺空間條件 詞邊界 詞切分 任意切分

閱讀理解過程包含復(fù)雜的認知作業(yè)，其中首要的是對視覺空間的信息進行知覺分析。這個過程是對句子進行詞匯、句法和語義等分析的前提。所有拼音文字的書寫系統(tǒng)都利用空間線索來標記詞的單位：連在一起的字母成為詞的一部分；明顯的空格把一連串的詞分開。這些信息都有利于閱讀者對詞的識別。漢字不屬于表音文字，而是由基本筆畫和部件在固定的方形空間組成的“方塊字”。字的豎或橫的排列組合構(gòu)成了中文文本。那么中文閱讀中詞標界的缺乏是否會增加閱讀的困難？如果和拼音文字系統(tǒng)一樣利用空格標記出詞間界限，是否會促進閱讀呢？

劉英茂等人（1974）早期的研究表明，當用額外的空間標注出詞邊界時，讀者的閱讀成績并沒有得到提高。

Hoosain（1991）認為，一方面，非拼音文字系統(tǒng)既不利用空格，也沒有其他視覺上可以辨別的線索來標記詞內(nèi)字的空間位置。兩個連續(xù)的字可能屬于同一個詞，也可能屬于完全不同的兩個詞。因此，詞邊界的缺乏會增加閱讀的困難，不利于詞的識別。另一方面，漢語中大多數(shù)詞由一至四個字組成，且絕大部分高頻詞為雙字詞，這些習慣性的知識可以指導(dǎo)閱讀時眼球的運動及形成有關(guān)詞長的假設(shè)，有利于詞的識別。

Inhoff（1997）等人認為中文閱讀者對視覺空間信息可能是敏感的，會利用有用的視覺空間信息幫助閱讀。他們在一項實驗中通過操縱文本的空間布局檢驗了自己的觀點。實驗中設(shè)置了三種不同空間條件的句子：沒有詞邊界的標準文本，具有詞邊界的文本（拼音文字類型的空間）和隨機空間文本（文本中隨機插入相應(yīng)數(shù)量的空格）。實驗結(jié)果以閱讀速度作為測量指標，得出的結(jié)果是出乎意料的：詞邊界（詞間空格）并沒有促進句子的閱讀，隨機空格的插入也沒有阻礙句子的閱讀。

沈模衛(wèi)（2001）等人研究了詞切分對引導(dǎo)式漢語文本閱讀的影響。實驗包含10字和20字兩種窗口條件、窗口右端出現(xiàn)一詞和窗口左端消失一詞兩種與詞切分相關(guān)的步幅，以短文閱讀理解的正確率作為測量指標。實驗結(jié)果表明，詞作為一種特殊的步幅的確影響了引導(dǎo)式漢語文本顯示條件下的閱讀，但出現(xiàn)一詞的步幅并沒有顯著的優(yōu)越性，消失一詞的步幅則降低了閱讀績效；10字窗口條件下步幅效應(yīng)顯著，20字窗口條件下步幅效應(yīng)不顯著。

以上提到的實驗中所選被試均為熟練的中文閱讀者，那么對于以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學習者來說，詞邊界對中文文本閱讀是否有影響呢？我們設(shè)計了如下實驗。

研究目的：考察在不同視覺空間條件下，不同水平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學習者以及熟練母語者的閱讀速度和正確率，分析漢語文本中詞邊界對不同漢語水平者閱讀及理解的影響，不同漢語水平中文讀者對視覺空間信息的敏感度差異，以及產(chǎn)生這種差異的原因。

實驗設(shè)計：實驗采用3*3雙因素混合設(shè)計，被試漢語水平為被試間因素，分為初級、中級和高級三個水平；視覺空間條件為被試內(nèi)因素，分為標準、詞切分和隨機切分三種水平。詞切分條件的操作性定義為在詞與詞之間插入相當于1/2字長的一個空格。隨機切分則是在確定句子中詞數(shù)為n的前提下，在句子中任意插入(n-1)個空格。進行詞切分時主要參考了《現(xiàn)代漢語頻率詞典》和《現(xiàn)代漢語詞典》。

被試：被試為北京語言大學的學生，共45人。其中留學生30人，分別來自韓國、日本、內(nèi)蒙古、越南和美國。有15人學習漢語的時間平均為1年半，我們將其定義為初級水平組；15人學習漢語時間平均3年半，我們將其定義為中級水平組；15人為中國研究生，我們將其定義為高級水平組。全部被試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均為右利手。

實驗設(shè)備：IBM筆記本電腦一臺，使用E-Prime實驗程序進行實驗，刺激呈現(xiàn)與計時精度為1毫秒。

實驗材料：所有句子均取自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對外漢語中級綜合課程》，句法結(jié)構(gòu)簡單，不包含任何干擾性的標點符號。句子長度在15到19個漢字之間，平均長度為17.1個漢字。將正式實驗用的18個句子隨機分成A、B、C三組，分別賦予三種視覺空間條件（即標準、詞切分和隨機切分），命名為A1、A2、A3，B1、B2、B3和C1、C2、C3 。然后按照拉丁方設(shè)計，平衡地形成三組實驗材料，各組中的句子按隨機順序呈現(xiàn)。

實驗程序：實驗采取個別測試的方法進行，正式實驗前先進行包含12個句子的練習，讓被試熟悉反應(yīng)方式和鍵盤操作。每名被試完成一組實驗材料。實驗開始，屏幕中央出現(xiàn)注視點“＋”，500ms后在屏幕中央出現(xiàn)實驗句子，被試閱讀句子完畢立即按空格鍵，電腦記錄下被試的反應(yīng)時間作為實驗指標。隨后經(jīng)過灰屏1s，屏幕中央出現(xiàn)與剛剛呈現(xiàn)實驗句子相關(guān)的陳述句，被試按鍵判斷是否和所讀實驗句子意思一致。肯定按√鍵，否定按×鍵，電腦記錄下被試反應(yīng)，以正確率作為實驗指標。

實驗假設(shè)：（1）視覺空間條件對漢語句子閱讀產(chǎn)生影響，詞切分促進了句子的閱讀和理解，任意切分干擾了句子的閱讀和理解。（2）視覺空間條件對初級和中級漢語水平者產(chǎn)生的影響大于高級漢語水平者。

實驗結(jié)果：

實驗結(jié)果顯示：（1）不同漢語水平者的平均閱讀時間有較大差異，閱讀相同內(nèi)容的句子，初級、中級和高級水平者所需時間依次遞減。方差分析表明，漢語水平的主效應(yīng)非常顯著（F=97.6，p﹤0.005）。事后分析表明，初級與中級，初級與高級和中級與高級間的差異均達到了顯著水平。（2）方差分析表明，句子類型的主效應(yīng)非常顯著（F=12.7，p﹤0.005），說明不同的視覺空間條件對漢語句子閱讀速度產(chǎn)生了顯著的影響。事后分析表明，標準形式和詞切分形式條件下的句子閱讀速度沒有顯著差異，但是標準形式和任意切分形式，以及詞切分形式和任意切分形式之間的差異均達到了顯著水平。說明詞切分對漢語句子閱讀速度沒有明顯的促進作用，但是任意切分對漢語句子的閱讀速度產(chǎn)生了明顯的阻礙作用。（3）漢語水平和句子類型的交互作用并不顯著，表明不同的視覺空間呈現(xiàn)條件對于不同漢語水平者的閱讀速度產(chǎn)生了相似的影響，即詞切分對句子閱讀速度沒有顯著促進，任意切分則明顯降低了句子閱讀速度。（4）對句子理解正確率的分析顯示，人均錯誤率均不足25％，我們認為被試已經(jīng)完成了句子的閱讀和理解，反應(yīng)時間是有效的。對錯誤率的分析表明，高水平組的錯誤率低于初級組和中級組，且差異達到了顯著水平，初級組和中級組沒有顯著差異；句子類型對錯誤率的影響沒有達到顯著水平。

討論：

1.我們認為不同漢語水平者閱讀速度的差異可能來自對單詞熟悉度的差異（詞匯知識深度），更高的熟悉度/詞匯知識深度幫助閱讀者更好地進行自上而下的加工，降低了這些詞的識別閾限，加快了閱讀速度。

2.與拼音文字系統(tǒng)不同，漢字最小的意義單位是詞，而詞可以由一個、兩個或者多個漢字組成(現(xiàn)代漢語雙字詞占優(yōu)勢)。這樣，閱讀過程中首先進行的知覺分析就面臨著知覺單位(字)和意義單位(詞)不統(tǒng)一的問題。Hoosain認為，將漢字串切分成詞的過程和單個漢字的識別是同時進行的，即存在著平行加工。在平行加工過程中，如果有了足夠的信息可以幫助詞的切分，不論是自上而下的還是自下而上的，閱讀者都會開始下一個切分。

對于初學漢語的留學生來說，將一個句子正確地切分成詞，完成詞的識別和語義的整合需要花費很多的心理資源。與我們的實驗假設(shè)不同，反應(yīng)時實驗的結(jié)果表明，詞切分視覺空間條件對漢語閱讀速度并沒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這與Albrecht Inhoff 等人的實驗結(jié)果相一致。這表明留學生還很難接受新的視覺空間條件下的文本呈現(xiàn)方式，人為詞切分所希望提供的識別支持作用并沒有實現(xiàn)。我們可以認為留學生在漢語閱讀過程中更傾向于逐字的閱讀，閱讀利用空格標識詞邊界句子的過程和逐字識別過程相吻合，所以詞邊界條件對閱讀速度并沒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與此相反，當初中級留學生閱讀任意切分的句子時，字與字組合卻不代表任何意義或者與已經(jīng)識別的詞義毫不相干，隨意添加的空格干擾了詞的識別，逐字分解閱讀后形成的詞識別與詞邊界的標識相矛盾，阻礙了句子意思的整合和下一詞的識別，因而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來重新進行詞切分以及語義的整合，這樣閱讀速度就大大降低了。對錯誤率的分析表明，任意切分條件下閱讀理解的質(zhì)量也受到了影響，是三種視覺空間條件中錯誤率最高的一種。

對于以漢語為母語者來說，充足的漢語言知識和閱讀經(jīng)歷，使詞切分過程自動化，閱讀過程中更關(guān)注句義的獲得，很多時候甚至會利用“掃描”“跳讀”等策略來進行閱讀。標準視覺空間條件是被試一直熟悉的傳統(tǒng)的文本呈現(xiàn)方式，因而閱讀速度最快。詞之間加入空格這種新的不熟悉的呈現(xiàn)方式，由于與以往經(jīng)驗的不同，并不能起到顯著的促進作用。而任意空格的出現(xiàn)，干擾了語義的整合，使得讀者不得不利用更多的心理資源去進行詞識別和語義的整合，因而降低了閱讀速度。

很多對外漢語教師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們嘗試在教學過程中，通過各種方式（包括利用人為詞切分）幫助留學生進行漢語閱讀。詞切分這種視覺空間條件對留學生漢語閱讀速度和閱讀理解過程有什么樣的影響，以及如何更好地針對漢語句子缺乏詞邊界這種特點進行教學和研究，還需要我們更多的關(guān)注，以期達到更深入、更準確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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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珊，青島大學漢語言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