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汶川地震報道之剖析

“5·12”汶川大地震一發(fā)生，便成了各大媒體報道的重點。其中，《南方周末》的報道尤為精彩，將自己的特點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堅持“正義、良知、愛心、理性”的宗旨，努力做一份以精神緣為紐帶的嚴肅周報，與600萬知識型讀者一起記錄時代進程。

作為發(fā)行量達130多萬份的中國第一周報，《周方周末》被譽為中國發(fā)行量最大、影響最大、公信力最強、版數(shù)最多的綜合類周報。在汶川大地震報道中，其“彰顯愛心、維護正義、堅守良知”的風格獨步報林，用自身行動很好地詮釋了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和如今的政治環(huán)境下，如何為社會主義服務，為人民服務，值得報界同仁學習。

重現(xiàn)文人論政精神

張季鸞在社評《本社同人的聲明》中說：“中國報，有一點與各國不同。就是各國的報是作為一種大的實業(yè)經(jīng)營，而中國報原則上是文人論政機關，不是實業(yè)機關。”①可見，在歷史上我國報業(yè)與各國的不同首先就在于“文人論政”這一點上。1874年，王韜在香港創(chuàng)辦《循環(huán)日報》，每天該報首欄都有政論文章一篇，首開“文人論政”之風，之后“文人論政”開始興盛，議題指向國家政黨等宏大主題，充分發(fā)揚了知識分子“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社會責任感，直到1948年12月儲安平的《觀察》被國民黨查封為止。再之后，由于眾所周知的歷次運動、歷史事件，富有民族特色的“文人論政”這一傳統(tǒng)已經(jīng)斷裂。

文人論政，由于現(xiàn)實的羈絆，已不可能回到歷史上的輝煌水準。但隨著改革開放和政治民主的推進，一個喜人的局面是新聞時評的不斷興盛，民意表達獲得了越來越大的公共空間。《南方周末》便是在這樣的政治語境下重現(xiàn)了文人論政精神。

2008年5月22日，《南方周末》推出“汶川九歌”特刊，用整整36個版報道汶川大地震。其最具特色的是頭版，這一天的頭版不是什么新聞報道，而是一篇激情澎湃的社論《汶川震痛，痛出一個新中國》。頭版是一份報紙最重要、最顯赫、最引人注目的版面，最能體現(xiàn)媒體的價值取向和新聞理念，也是最能體現(xiàn)《南方周末》辦報特色的。這篇言論發(fā)揚了知識分子文化中的“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滿懷責任心地指出，“這是一個拐點，執(zhí)政理念、全面刷新的拐點，中國全面融入現(xiàn)代文明的拐點”。而“我們就會與世界一起走向人權、法治、民主的康莊大道”。這字里行間透露著該報的愛國情懷。

政論的政治功能就是政治啟蒙。而《南方周末》的創(chuàng)辦者恰好將其定位在“啟蒙”上——做溝通知識分子和大眾的橋梁，對讀者進行科學與民主的啟蒙。5月22日的這篇充滿激情的社論可以說是不遺余力地對廣大受眾進行啟蒙，傳播著政治的普遍價值和普世原則：以人為本。開篇的“救人高于一切，救災高于一切，已經(jīng)成了整個國家的最強音”。讓“人”成為讀者視野中的焦點，而接下來的“大地震讓我們重新發(fā)現(xiàn)人本身，重新回到人本身。”最后“它是以人為本的現(xiàn)代執(zhí)政理念發(fā)展的頂點，也是中國邁向現(xiàn)代化國家的一個嶄新起點”。讓“人”的意義得以升華，應成為執(zhí)政黨的基本理念，中國才能成功實現(xiàn)轉型，走入人權、政治、民主的現(xiàn)代文明國家之列。值得一提的是，僅在開頭三段，“人”這個詞就出現(xiàn)高達6次之多，《南方周末》充分體現(xiàn)了以人為本的人文精神。

精英文化是知識分子階層中的人文知識分子創(chuàng)造、傳播、分享的文化，在精神上與傳統(tǒng)的士大夫文化一脈相承。②中國的士（或曰儒生、讀書人）一直有清議的傳統(tǒng)，“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臧否人物，議論時弊。③先天下之憂而憂，以天下為己任，明辨是非，敢言直諫，這種傳統(tǒng)中國讀書人身上的風骨是“文人論政”本土的精神源頭，而《南方周末》擁有一批高素質的辦報和經(jīng)營管理人才，這些知識分子用實際行動體現(xiàn)著精英文化的社會教化使命和價值范導的功能，用一篇篇筆鋒常帶感情的言論制造輿論，與其他動力形成合力，一起推動著中國步入現(xiàn)代文明之邦。

新聞價值與宣傳價值的較好統(tǒng)一

與以往相比，“5·12”可以說是信息迅速公開的紀念日。以往的突發(fā)事件報道，常常是非主流媒體沖在前面，主流媒體落在后面，這是因為主流媒體要在第一時間將突發(fā)事件迅速向上級匯報，而不是馬上報道，上級掂量評估后才能決定報還是不報。除了信息發(fā)布時效性差之外，以往信息發(fā)布方式的效果也是不盡如人意。以往災害新聞報道是按指導性原則處理的，強調宣傳價值，忽視新聞價值，所以報道的核心是救災的人，著重推出典型報道，而不是災害本身，由此出現(xiàn)了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的老教授王中同志提出的為什么地震、水災不是新聞，救災才是新聞的現(xiàn)象。但這一次汶川大地震卻是前所未有的新聞開放，5月24日，溫家寶總理在映秀鎮(zhèn)的廢墟上主持記者招待會時說：“我們歡迎世界各地的記者前來采訪，我們相信你們會用記者的良知和人道主義精神，公正、客觀、實事求是地報道災情和我們所做的工作。”也正是由于新聞記者的專業(yè)精神，媒體在國家整合功能方面發(fā)揮了很好的作用，全國人民乃至海外華人都在媒體的作用下凝聚起來，團結一心，抗震救災。

尊重新聞規(guī)律，講究宣傳策略，這一點《南方周末》做得非常好，具體來講，有兩點值得說明。

踐行兩點論。馬克思主義認為，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有優(yōu)點，同時也有缺點，有成績，同時也有不足，所以看問題不能片面，不能絕對化。反映在新聞實踐上，就是在突出報道事物某一面的時候，不要忘記帶上另一面，在突出報道一種主要因素時，還要顧及其他因素，總之，要看到事物的兩重性，報道要全面。《南方周末》成功地踐行了兩點論，報道客觀全面，讓讀者對事物有了較深的認識，實現(xiàn)了其作深度報道時追求的“深入成就深度”。“汶川九歌”特刊第3版的報道《孤島汶川的人性百態(tài)》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篇文章總體來說是一篇正面宣傳的文章，頌揚人性之善和黨領導搶險救災的精神，但該文中有一個“人性復雜”的小標題，之下談到“地震當天，兩個商店被搶，其中幾個工廠食堂的東西也被搶劫一空。第二天傳出消息，有一伙人準備搶村里的食堂”。之后還寫到武警同志如何制伏搶糧的領頭分子。這些報道讓讀者對地震發(fā)生后營救部隊尚未到達前的汶川面貌有了一個全面的認識，“搶糧食”之類看似負面新聞，實則讓受眾認識到汶川此時的殘酷性，同時更加深刻地體會到此時的人性之善是多么珍貴，而黨領導的工作又是多么的及時有力。有些人認為，正面宣傳不能講存在的問題和困難，否則有損正面宣傳的效果。其實，這種想法恰恰不符合客觀實際，也不利于增強宣傳效果。如果在上述這篇報道中，記者和編輯忽視事物的兩重性，只講好的，不提問題，即只頌揚人生之善和黨領導如何搶險救災，就會脫離實際、脫離群眾，使新聞的可信性降低。讀者可能會嘀咕：“這一切是真的嗎？”“既然一切這么好，我們也就放心了。”其結果可能適得其反，不能有效地激發(fā)民間的救援力量。

形象化的宣傳策略。作為省委機關報主辦的系列報，《南方周末》是黨的喉舌，必須承擔起為黨宣傳的任務。但傳統(tǒng)而單一的宣傳意見、傳遞政治信息的方法在如今多元化的社會中已逐漸不為公眾所接受，《南方周末》在形象上做文章，其宣傳策略可圈可點。在上述《孤島汶川的人性百態(tài)》這篇報道中，題下是一張5月20日河壩州委為地震遇難者默哀的四欄大照片，對黨領導閉上眼睛深情默哀的場面進行特寫，顯示了他們關心百姓、執(zhí)政為民的理念。5月29日《南方周末》“大地震現(xiàn)場再報告”的第2版刊發(fā)了其獨家專訪四川省綿竹市委書記蔣國華的報道《“我下跪不是內心有愧”》。5月25日，百余名遇難學生家長手捧孩子遺像，列隊徒步前往德陽市，要求市政府追查教學樓倒塌的真實原因。途中，綿竹市委書記蔣國華四度跪下挽留未果。當官的給老百姓下跪，而且達四次之多，這可是天大的新聞啊！不知情的公眾知道后，第一反應可能是這個官沒當好，怕上級治他的罪，才下跪求百姓不要上訴。這種官對黨和政府的形象在災難時期有巨大的抹黑作用。《南方周末》此時對挽回黨和政府的顏面、維護黨和政府的尊嚴及威信方面發(fā)揮了積極作用，用獨家專訪的新聞形式在第2版為綿竹市委書記蔣國華制造話語空間，澄清了有關他的種種非議。通篇報道看下來，他不僅無罪，還是一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好官，下跪是怕引起大面積混亂，而且承諾，綿竹的專家一律不參加房屋鑒定，絕不姑息護短。這些來自被采訪人的、形象化的語言讓讀者更易接受官員形象，而黨和政府的方針政策將更加深入人心，同時也體現(xiàn)了媒體的喉舌功能。

建設性的輿論監(jiān)督

新聞輿論監(jiān)督，由于它具有特殊感染力、震撼力，比之一般正面的宣傳報道，往往更能引起人們的關注。④新聞輿論監(jiān)督實質上是人民群眾的監(jiān)督，是我國民主政治建設的一個重要內容，也是新聞媒介的一大重要功能，所以新聞媒介在報道中要注意反映人民群眾的要求、愿望和呼聲，真正體現(xiàn)來自人民群眾的輿論監(jiān)督。《南方周末》作為發(fā)行量突破130萬份的中國第一周報，其魅力就來源于講真話，而且會講真話。有學者認為，“綜觀國內諸媒體，目前在輿論監(jiān)督方面做得最為突出的就是《南方周末》”。⑤其特點是有理性，“在批評建議的基礎上多預設解決方案，具有更多的建設性”。⑥總體來說，在汶川大地震報道中的輿論監(jiān)督，《南方周末》除了上述特點外，最大的閃光點是將其提高到了文人論政的高度——中國應將開放透明進行到底。

在汶川大地震中，某些豆腐渣工程震動中國，奪去了不少學生的鮮活生命。《南方周末》派去記者深入調查，寫出相關的調查性報道，讓事實暴露在公眾面前。5月29日，其A3版推出《建設部專家認定聚源中學是問題建筑——聚源中學倒塌悲劇調查》的報道，題下文中的四欄彩色大照片尤為醒目，淚流滿面的眾多母親拿著各自孩子的照片在聚源中學的廢墟前悼念著，而報道中的“這曾讓前來救援的國家地震救援隊的隊員難抑憤怒：‘混凝土里全是鐵絲，根本不是鋼筋！’”這種激情文字和彩圖一起給人一種震撼，讀者可能會義憤填膺，紛紛要求將相關責任人繩之于法。可《南方周末》并不僅僅偏于情緒化、止于問責，而是從有利于社會發(fā)展的角度出發(fā)，在憤怒譴責社會丑惡時，注意引導讀者對事物現(xiàn)象進行深層全面的思考，從而把輿論監(jiān)督上升到建設性高度，使讀者的思維不是簡單地停留在泄憤上。在這篇調查性報道中，文章對聚源中學的倒塌原因進行了詳細的分析，首先是選址不對，其次是教育投入?yún)T乏造成，讓讀者對此有理性的認識，對教育發(fā)展體制和政策作出思考，文章還借成都市教育局普教處處長何榮之口，提出建議“國家應對‘普九’時期建在地震帶上的教學樓作一次全國范圍的普查和維修”。如果這一建議被采納，對學校師生、對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無疑是有意義的。

評論是《南方周末》進行輿論監(jiān)督慣用的匕首和投槍，而在這次大地震報道中，《南方周末》的評論還展現(xiàn)了文人論政的風采，將輿論監(jiān)督的意義升華了。5月29日的本報編輯部文章《將開放透明進行到底》就指出：“不開放竟可以致人死命，不透明竟可以致人死命，大地震用無數(shù)的生命尤其是成千上萬個孩子的生命作代價，給我們上了這一課”。這樣的言論直指國家政府這樣的宏大主題，直指其體制上的不足，是一種充滿正義和良知的吶喊，“在這次大地震中倒塌的不只是豆腐渣建筑，倒塌的更將是舊機制”。在這樣的輿論監(jiān)督下，相信汶川震痛一定會痛出一個開放透明的新中國。

注釋：

①③傅國涌：《“文人論政”：一個已中斷的傳統(tǒng)》，《社會科學論壇》，2003（5）。

②高丙中：《精英文化、大眾文化、民間文化：中國文化的群體差異及其變遷》，《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6（2）。

④王強華、王榮泰、徐華西：《新聞輿論監(jiān)督理論與實踐》，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⑤田秋生：《〈南方周末〉的輿論監(jiān)督特色》，《暨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1999（5）。

⑥明潔：《力度·厚度·廣度——〈南方周末〉評論特色》，《新聞知識》，2006（6）。

（作者為華中科技大學新聞學博士、貴州民族學院文學與傳播學院講師）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