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長假,在深圳大鵬的海灣邊有幸與張俊彪先生暢談。在漫不經心的談天說地中令我感受最深的是他身上不時流露的古風。我們的閑聊盡管天南海北漫無主題,話題當然還是離不開他的創作、他在深圳這些年的努力和奮斗。
劉颋(以下簡稱劉):深圳作為我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經濟領域的成果有目共睹。與此同時,作為一個新型的移民城市,它的文化積淀的薄弱也使它一度成為有名的“文化沙漠”。1992年調到深圳文聯后,面對深圳的文藝發展現狀,您采取了何種舉措來推動深圳文藝的發展?成效如何?

張俊彪(以下簡稱張):我從甘肅南下深圳,在市文聯任職到離任頭尾12年,擔任黨政主要職務,同時在廣東省文聯兼任副職先后兩屆10年,有幸親歷深圳文藝的初創和發展的重要階段。深圳當時是一個令世人矚目的經濟特區,同時也被人們普遍認為是“文化沙漠”,但深圳又是一柄共和國引領改革開放的利斧,敞開大門選調40歲左右的地廳級干部并兼具高級職稱的青年來深圳創業開拓。我時年38歲,符合地廳級和一級作家這樣的條件。初到深圳,滿目都是新鮮的人和事,但國門開放,體制異化,束縛剪除,市場經濟起跑,隨之而來的必然是經濟全面、高速、超常發展,于是社會的浮躁、繁亂、焦狂或者亢奮由外在向內在、由淺表向深層、由具象向意識風囂而起。這樣的氛圍,極其不利文化和藝術的孕育、生成和創建。到任不幾天,我在一次文藝界人士座談會上,作了“文藝的冷靜與批評的冷靜”長篇發言,次日《深圳特區報》以此題摘要發表,可謂是對深圳文藝建設的最初表態。經過將近一年的深入調研,針對深圳文聯的社會地位和文藝隊伍的實際狀況,1993年制訂的深圳文藝發展三年規劃總綱中,明確提出了深圳文藝工作的整體思路:確立團結、穩定、提高、發展的八字方針;堅持以嚴肅文學、高雅文藝為主旨,組織以中長篇小說、影視文學、戲劇文學、兒童文學創作為主導,著力以深層次的文藝理論研討與研究為主向;倡導甘于清苦、甘于寂寞、潛心創作、潛心研究的風氣;關注優秀作家、優秀藝術家和優秀理論家的發展和培植;努力塑造深圳文藝界的整體形象,提高深圳文藝工作者的整體素質,從而營造一個有利于作家藝術家學習、創作、生活的寬松和諧的良好氛圍。在后來的幾年里,著實抓了三個方面的事情:一是基礎建設,主要是隊伍建設、機構建設和制度建設,其中最關鍵的是相繼組建了戲劇、評論等6個文藝家協會和6個區的文聯機構;二是采取各種措施繁榮文藝創作,始終倡導高雅文藝作品的創造,真正讓文聯成為優秀的文學藝術精神產品的創意和生產的工廠;三是高度重視文藝理論在文藝創作過程中的地位和作用,深圳最先成立文藝評論家協會并與文聯下屬的作協等一并進入政府編制序列,同時市文聯又組建了文藝理論處,利用一個處和一個協會的組織架構來建設深圳的文藝理論,力求讓文藝理論與研討滲透于文藝創作實踐的全過程。到了1997年,中央宣傳部、中國文聯、中國作協許多領導以及文藝界享有盛譽的人士,在各種會議和不同場合的講話中,都認為深圳不再是“文化沙漠”,而是國家在南疆的一處姹紫嫣紅的“文化綠洲”了。在過后的多年里,深圳文藝進入了一種自由王國的輝煌時期,并連年在全國文聯工作會上介紹具體做法,一直受到中國文聯、中國作協和廣東省委宣傳部主要領導的充分肯定和積極指導。也就是這一年的秋季,我提出深圳文藝在二十世紀最后幾年的發展戰略是:從打基礎的初創階段努力地、堅實地朝著深入發展的繁榮階段實施戰略轉進,具體來說,就是要在今后比較長的階段里始終堅持創作、提高、積累的六字方針。事實上,在世紀之交,深圳文藝事業穩妥地進入了一種繁榮發展的新階段。
劉:可否請您用一句話來概括發展到今天的深圳文藝的特征?深圳文藝的成功發展壯大也為全國的文化體制改革確立了成功的范本,作為當時深圳文聯的領導者,是什么原因讓您和深圳文聯走在了全國文化體制改革的前列?
張:深圳文藝發展到今天,已經構筑或形成了一種多元文藝或文化共生互存、齊頭并進的繁復狀態,我在成立深圳文藝評論家協會和組建文藝理論處之后反復強調,希望文藝理論工作者注意及時發現、探討和引導能夠形成或造就深圳獨特文藝或文化的發展主體趨向,但截止現今,深圳尚未形成自己獨具城市或地域特色的文藝趨勢或文化潮向。至于深圳文藝從初創到繁榮再到發展,我的主要體會始終是:改革與開放;解放與突破;探索與實踐;開拓與創新。當然,如果講點實在的東西,那就是對待自己的工作崗位所應具有的事業心和責任感。
劉:在與您的接觸中,深為感佩您言行舉止中流露的古風。這種中國傳統的謙和認真的儒士風度在今天浮躁多變的快節奏生活中已經成為一種稀有元素。無論是在您的創作中還是在您的工作中,給人的感覺是您始終一手牽著傳統一手把握著現代??煞裾埬鷱哪膭撟骱凸ぷ鞒霭l談談您的感受?
張:青少年時期,懂得讀書、生活、學習和體驗社會,業余時間一直在努力寫作,但是,讀書沒有真正讀到心里去,生活缺少健康向上的樂觀心態和審美的情趣,學習也是停留在口頭上或者淺表的層面,對社會的體驗更多的也只是世態炎涼和人情冷暖,很少換位思考,自我意識基本上是單向的,靈魂層面和精神領地的悟識幾乎缺失。人到中年,社會閱歷漸多,讀書種類豐富,自省意識趨濃,特別是涉獵世界五大宗教主要文化經典之后,心態開始平實恬淡,也就比較自覺地注重內修、外修、內外兼修了。到了1999年我已近知天命之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我的長篇《幻化》三部曲(《塵世間》《日環食》《生與死》),次年三月中國作協、中國文聯和人民文學出版社在北京舉行了為期一天的首發式暨研討會,出席會議的老中青三代很具名望和影響的長篇小說研究專家和評論家70多人,不僅做了精彩發言,而且會前會后大都發表了文章,大約一年時間,不含中央和地方主要媒體刊發的數十條消息,僅在國內和美國、法國等重要報刊發表的很有份量的評論文章50多篇30多萬字,人民文學出版社很快結集出版了《長篇小說〔幻化〕評論集》。在這之后的八九年里,文藝理論界仍在評判這部作品,或肯定,或批評,或褒獎,或否定,先后又見30多篇文章在平面媒體或網絡系統陸續面世,應該說這種文學現象在近年來已不多見。但是這將近10年里,我業余時間除了寫一點散文和評論,主要是在讀書、學習、體驗和悟識,不僅讀了世界哲學、世界美學,而且讀了四書五經,還間雜著讀了一些世界文學和藝術名著。如今,能夠讀懂宗教與哲學,精神與靈魂的境域也就開闊了,人性也就開始成熟或者趨向完善了。我的新書《精神與精神性——閱讀札記》也就是這種過程中的一些點滴采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