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由王安憶編劇,呂涼導演的《發廊童話》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上演,雖然與奧運“撞上”了,不過劇場依然座無虛席。王安憶似乎對此劇很滿意,特地邀朋友再次觀看。劇終后,一直很低調的王安憶熱情地接受了本刊的專訪。
記者:《發廊童話》似乎有這樣的寓意:不要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不然會丟失本來已經擁有的東西,就像劇中的妙妙對生活有了幻想之后,差點失去了愛自己的男友吉姆?
王安憶:我并沒有想放入說教的東西,我覺得各個階層都有各個階層的困惑,我個人覺得,第一我們不能完全沒有幻想,第二不能有太高的幻想,而且不少這樣的幻想是有模本的,是對另一種人生的模仿。

記者:觀眾看了戲之后,覺得這部戲很溫情。
王安憶:這是呂涼的功夫,其實劇本里面還是有一些不那么溫情的東西,比如為什么大款沒有娶妙妙,這些很現實的東西被呂涼用很溫和很巧妙的方式解決了。
記者:《發廊童話》的故事是否有宿命的意味?
王安憶:我不太用“宿命”這詞,從一個起點又回到一個相似的起點,做一場夢,有一點意境,這不是很好嗎?
記者:排戲前,好像有一些爭議,認為你不太熟悉發廊的生活,《發廊童話》也沒有反映出現實發廊中攸關利益等復雜關系,是否“發廊”在你劇中只是“底層社會”的一個代表?
王安憶:我的目的不是表現發廊的各種具體問題,我想表現的是里面發生的困惑,具體是哪個地點不是太重要,也可能是其他的小店。不過發廊更加好,因為它能夠接觸到各種各樣的關系,會有邂逅發生。但是我承認也有不滿意的地方,雖然演員演得很好,但是發廊妹的職業特色表現得還不是很鮮明,畢竟發廊妹與學生妹還是有差距的。
記者:剛才談到了幻想,那么你自己會有怎樣的幻想?
王安憶:我的幻想會用我的小說表達,所以我對我的生活挺滿意的。其實我們的工作就是制造幻想。
小說是我的本業,編劇更像是做功課
記者:《發廊童話》看起來并沒有太多外在的沖突。
王安憶:對,這里的沖突不是太激烈,懸念不多,那么就應該用語言來取勝,想要吸引讀者,就要把話說得有趣,要用對話來推動一些內容。
記者:劇中一些話是否引用了你下鄉當知青時的語言?
王安憶:不是,這些都是生活經驗中的話。其實戲中的對話不是那么生活化,我有意做得有點書面化,很多趣味是一種交鋒,你想說服我,我想說服你,包括大款關于化妝舞會的雙關語,是用了些心思的,不一定是哲學的高度,但都是些生活小道理。我看戲時發現觀眾對這些話有反應,說明都聽進去了。
記者:寫小說與做編劇有怎樣不同的魅力?
王安憶:小說是我的本業,編劇更像是做功課,是一種訓練。戲劇需要沖突性很強的核,這對我來講不是很擅長,我比較適合做一些微妙的表達,那么這在戲劇里面就不是很合適。所以《發廊童話》也是根據哈代的小說《擠奶女的羅曼史》改編的。但是戲劇的魅力在于有充分的空間,讓你創造對話。
記者:你曾說過:話劇是一個作家的最終完成?
王安憶:更確切地說,我認為話劇是一個作家的新高度。如果遇到合適的作品,我還是會改編成話劇。
記者:今后你也不會原創話劇?
王安憶: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寫作要與我的心理經驗有關系
記者:你一直說小說技術很重要,甚至承認自己寫作有些匠氣,但是“技術”對于很情感化的寫作來說,似乎不是那么褒義的詞。
王安憶:一般作家對于技術這個詞很警惕,因為很怕會被認為是一個沒有感情、沒有才華、沒有想象力的人,所以不提技術。其實技術是很重要的。情感人人都有,為何有的人能寫小說,有的人寫不出呢?情感最終還是要以敘述的方式來表現,要有語言能力、寫作能力,這是最基本的,其實我們就是在用技術。
記者:那么情感的重要性呢?
王安憶:對于一個作家來講,沒有這些情感你根本就不能寫小說,才華靈感這些都是沒法談的事情,天賦是上帝給你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我們可以商量的唯有技術的問題,
記者:你認為你是天賦型的作家嗎?
王安憶:那我不敢這么說,只是我覺得我寫小說還是比較勝任的,還覺得有點得心應手。
記者:你一直承認自己是“書齋型的作家”,那么是否技術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你經驗的缺陷?
王安憶:某種程度上可以這么說。
記者:有些作家在尋找經驗,比如進入艾滋病村,進入另一個圈子,您會有這方面的舉措嗎?
王安憶:我也不是說這樣不好,但是對于我來說,不是很合適,因為我寫作的東西一定要和我本身的心理經驗有關系,即便某一天我去采訪調查,忽然知道某些事情,最終寫和不寫還是由我本身的心理經驗來決定,如果引不起我的共鳴我也不會寫。其實我曾經也做過這方面的努力,但跟我沒有什么關系,我也就扔在那邊了。作家類型不同,有些作家特別能把客觀事情做一種描述,有些作家一定要和自己喜歡的東西有聯系。
記者:那么在書齋中的話,您如何尋找創作的靈感?
王安憶:這種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再說“書齋”那個說法也不能那么絕對的看,我也在生活、在經歷很多事情,我說我在書齋里,只是區別社會意識比較強的作家。
記者:一些作家出了成名作后就很少有新的作品,為何你一直能保持你不間斷的創作激情?
王安憶:因為我一直在寫作,沒有放棄,沒有受到其他東西的吸引。
記者:年輕讀者關注大眾小說,通俗小說,那么你在這個時代寫作會感到寂寞嗎?
王安憶:不會,因為我比較好命吧,通俗小說時代來之前,已經有了穩定的閱讀群,讀我小說的人不會特別多也不會特別少。
上海是我無法選擇的存在
記者:你曾說上海的城市形態和話劇形式并不太契合,你覺得上海更適合滑稽戲,是這樣的嗎?
王安憶:我指的是上海的市井生活更適合滑稽戲來表達,因為話劇樣式中地域性是很難存在的,要表達上海的地方色彩、風俗,話劇有點力不從心。
記者:生活于上海對你和你的寫作會有怎樣的影響?
王安憶:上海對我來說是無法選擇的存在,它是我寫作唯一能獲得的材料、舞臺、空間、故事、背景、情節、人物等等,上海不存在對我有什么影響,有影響就說明我跟它太疏離了,因為我是在這里生活的居民。
記者:大家都說,上海人的生活方式很講究很精致,在你看來上海的特色在哪里?
王安憶:都是從廣告中得來的吧,我不曉得怎么得到這樣的印象,我不覺得上海特別的精致。城市生活都有它的粗鄙性。生活在這里邊那么深,在我看起來所有的人都差不多,我并不以為地域性有那么大的差異,生活的本質、要求都差不多,有時候在外部的生活上會有不同。所以關于上海特色這個問題應該去問一個外地人,因為生活在其中的人是不可能用“特色”兩字來認識她所生活的地方,所有的地方都是同你的經驗聯系在一起。
記者:為何你的小說中描述的大都是上海小人物的日常生活?
王安憶:這大概是我生活在上海的緣故,我接觸到的都是日常生活,如果我是游客的話,我可能就會比較注意上海的一些外部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