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哈韓服飾成為主流占據大街小巷時,她卻一席淺淺素衣,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你會覺得她是從宋詞里走出來的,沾染著弱骨柔情,回眸一笑,宛如新月。她是藍裳,喜歡讀容若詞的藍裳。
蘇岑一直在不遠處看著藍裳,他觀察她已經很久了,他喜歡藍裳淺淺的裙,喜歡看她站在河堤上楊柳下,悵惘的神情,相思的模樣,宛如畫。
蘇岑記得,童年時候他曾看見兩個小女孩在路旁折下幾支桃花枝,邊走邊嗅,緩緩穿過巷子,渾然不知鼻尖上沾滿了花粉,他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女孩消失。從那以后,蘇岑喜歡上了安靜怡然的女孩,而藍裳身上就有蘇岑記憶里童年的影子,仿佛那份怡然是與生俱來的,帶著憂愁和花香。
藍裳卻說,我愛上了納蘭。然后詭異地朝他一笑。蘇岑覺得這笑有著莫名的深意。
立夏那天,蘇岑擁著藍裳走過紅地毯,他像呵護畫中的柔弱女子。潔白的紗裙,鮮艷的雛菊天堂鳥花束,伴娘蕭夏穿著淺色的禮服,小心翼翼地走在藍裳身后。藍裳眼里涌動著一串淚,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有這樣一天。
那天,藍裳告訴蘇岑,自已有貧血和先天性心臟病,生命注定不會太長久。可蘇岑卻說,有愛,就不會分離。等我們攢夠了錢,就做心臟移植手術。
蘇岑不顧家人的反對,和藍裳永結百年之好,那天的伴娘是藍裳惟一的朋友蕭夏,一個自小與藍裳相伴的文靜女子。
婚后蘇岑工作,藍裳在家,還是讀容若的詞,或者在本子上隨便寫寫。她的字像她的人,瘦而靜。勉強讀完大學,藍裳的身體是不允許她工作的,一聲驚嚇,一聲吼叫,也許都會要了她的命,就像那句老話說的那樣,命如紙薄。
蘇岑也學會了用極其安靜的方式對待藍裳,像呵護風中脆弱的小花。他一直希望自己盡快存夠錢,然后給藍裳做手術。藍裳每天給蘇岑熱一杯牛奶,做一個水蛋,還有蒜蓉蒸青菜,這些是蘇岑最喜歡吃的,仿佛安靜的生活,讓他清心寡欲,除了賺錢。
一年后,蘇岑已經存夠了心臟移植手術費用的二十分之一。他想用不了多久,再向親朋好友借一些,加上醫療保險應該夠了。
蘇岑拉著藍裳逛街,北方的夜不那么喧囂,正好合適。藍裳最近的臉色比從前還要蒼白,蘇岑覺得也許是她太寂寞了,應該出來走走,他給她買淺藍色的連衣裙,她最喜歡的色彩就是這種淺淺的藍。
但藍裳剛走出試衣間,還沒有來得及看鏡子里的自己就昏厥過去了。她再也沒有看到自己穿這身連衣裙的樣子。蘇岑跪在病床邊握著藍裳的手,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醫生說,藍裳的心臟已經衰竭了,這樣嚴重的病情能支持到現在已經不錯了,她的體質已不適合做心臟移植手術,八歲才是最佳時機,錯過了就不能再手術了。
藍裳走后,蘇岑辭去工作,幾乎足不出戶,過著安靜的生活,仿佛自己就是藍裳,藍裳就是自己。直到半年后,猛然發現這間屋子里藍裳的氣息越來越弱,自己的氣息越來越濃,他才想到要翻翻曬曬藍裳留下的東西,重新尋覓她的味道,不要讓她就這樣消失了。
納蘭容若詞集依然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甚至藍裳的指紋還留在封面上。蘇岑翻開,“若得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為伊判作夢中人,長向畫圖清夜喚真真”……一頁一頁,一句一句,揪著蘇岑的心,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這是自藍裳走后蘇岑第一次流淚。他急促地翻動藍裳留下的所有東西,一本書不足以讓整個房間彌漫藍裳的味道,他要把藍裳重新擁入懷中。
一本筆記從衣櫥里滑落,封面是藍裳喜歡的淺藍色,水與天相接的顏色,只是已經被時間沖刷得幾乎要泛白了。這是蘇岑從未見過的筆記。他小心翼翼地翻開,就像第一次探索藍裳微弱的身體那樣,生怕一個不小心,她會碎了。
日記是關于童年的,歪歪扭扭的字體,有的還用拼音代替。藍裳的童年會是什么樣子,她從未說過。蘇岑想著,此時他好像打開了一道時空之門,這是另一個藍裳,一段屬于自己之前的藍裳。
蘇岑翻開。
“我們看見一個男孩,他一直站在巷子里,不知是看我們還是看我們手里的花,也許他也喜歡桃花。”
蘇岑每天只看一頁,他不想這份喜悅流逝得太快,畢竟藍裳越走越遠,他要她的影子蔓延,陪自己終老。合上筆記,原來那個時候她也在看自己。蘇岑抱著筆記本睡著了,他做了一個柔美的夢,夢里回到童年,當初的巷子,開滿水粉的桃花,那個蘑菇頭的小女孩,朝他咯咯一笑,然后消失在巷子里。
“我開始了安靜的生活,安靜有什么不好呢,雖然我開始不喜歡,可是現在已經習慣了。我許了愿,想桃花再開時見到那個男孩。”
蘇岑撫摸著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體,泛黃的紙張散發著巷子里的青苔石板味道,甚至還有記憶里的桃花香。童年的藍裳,蘇岑覺得熟悉而溫暖,還有一點興奮和陌生。
“又看到他了,遠遠地,可他沒看到我。感謝上天,這么早實現了我的心愿。”
一天一頁,筆記把蘇岑帶進久遠的回憶,原來藍裳記得那么多被他忽略的細節。仿佛自己變回了孩子,初初相見,齊齊相悅。兩個月后,只剩下最后一篇了。蘇岑沒有打開,他不想藍裳從此消失了,他要把它留作期待,直到自己最想她的時候再慢慢感受。
蘇岑發現,他愛上了童年的藍裳,那個調皮又喜歡吃軟皮糖的小女孩,只是結婚后,他從沒給她買過軟皮糖,此時蘇岑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把她照顧好。
日子仍舊在童年的記憶里反復。蘇岑想著想著,有時候會咯咯一樂,之后眼里彌漫著清冷的淚水。他自己做的蒜蓉青菜怎么也不如藍裳做的好吃。
“丁冬”,敲門聲響起。父母已在蘇岑結婚的時候和他斷交,藍裳也沒有親人,誰會來訪呢。
“蘇岑,我是蕭夏,藍裳的故人,你們結婚時我做的伴娘。”
“哦,蕭夏,你不是出國了嗎。”蘇岑記起,婚禮那天藍裳介紹她惟一的朋友,只是婚禮過后來不及聚會她就匆匆出國了。
“剛剛回來,聽說了你們的事情,心里很難過,來看看她,也看看你。”
蕭夏一直站著,不大的屋子里滿是凌亂的物品,她以一貫的動作輕輕觸摸著,只有這樣她才覺得離藍裳最近。
“蘇岑,謝謝你給了藍裳一段美好的感情。”
“想不到你會懂,她最終還是走了。”這個男人竟然在蕭夏面前嗚咽地哭起來,他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這樣溫暖的話。藍裳走后,超市是他和外界保持聯系的惟一通道。
看著無助的蘇岑,蕭夏撫摸著他的頭發,那是安慰故人的方式,頭發穿過五指,軟軟的。蘇岑伏在蕭夏肩上,蕭夏也有著藍裳的氣息,那是與生俱來的安靜。所有埋藏的疼痛、悲傷、無奈在一瞬間全化為眼淚和鼻涕,這個男人放聲地哭起來。
滿屋都是藍裳的記憶,和男主人一樣流著悲傷。蕭夏的目光停在那本幾乎褪盡顏色的筆記本上,她扶住幾乎要傾倒的蘇岑,自己走向筆記本,一頁一頁翻起來。
“不要看最后一頁,我想留著。”有關藍裳的一切,蘇岑早已變得敏感,他已不能接受自己設定的事情被突然打亂。
“這是我的筆記本。”
蘇岑驚慌地抬頭,眼里滿是錯落。
“是婚禮前,藍裳說,把日記放在我這吧。”
蕭夏和蘇岑打開最后一頁。有兩段話。
“我的藍裳要結婚了,和我從小就喜歡的男子蘇岑。好好照顧我的藍裳。我永遠愛你們。”
這是新鮮墨水留下的字,還是那么清晰,每個字都寫得用心。
“岑,如果你能明白我的心思,答應我,愛她,愛蕭夏。藍裳已去。”
這字瘦而柔軟,蘇岑一眼就認出是藍裳寫的。他定定地看了許久。
“蕭夏,求你,告訴我你們的童年。”
26年前,做護士的媽媽在醫院門口發現一名棄嬰,她看到這個孩子在風中瑟瑟發抖,抱回家,和我放在一起,那時我也才6個月大,后來媽媽知道女嬰因為先天性心臟病才被遺棄的,但是她還是選擇留下這個女孩。我和藍裳一起長大,我性格原本活躍,但是媽媽說,如果我不安靜,藍裳會死去。我們每天上學放學,我也習慣了安靜,我們曾在巷子里遇見你,都很喜歡你,就在當初。可是我們這樣的工薪家庭是拿不出心臟移植費用的,只能盡可能地照顧藍裳,讓她覺得幸福。她很善良,也很愛你。你們結婚那天,也是單位批準我駐外申請的那天。
蘇岑的淚再一次撲簌地落下,流進嘴里,苦澀苦澀-的。蕭夏從包里拿出一塊奇異果味的軟皮糖塞進蘇岑嘴里,那糖,和著眼淚,略甜。
最初的愛,最后的愛
半緣君
那一年,在彼此最美好的年華里,他們機遇。男子是大學校刊的主編,寫一手優美絕倫的文字;女子是學校舞蹈隊的隊長,有天鵝一般迷人的舞姿。他追求她,用絕美的情書和火樣的熱情作媒,她終究拒絕不得,男子憂郁的眼神、真摯的情感、奔放的才華,終于感動得她依偎在他的懷中。
他高她一屆,畢業時,為了能夠繼續留在城市里陪她,男子放棄了沿海公司里的高薪職位,選擇到一家不起眼的報社做了普通的記者。
除了工作,他用全部的時間和精力去愛她。他們甚至設想好了未來,等到她一畢業,就一起到南國去兌現年少時的理想,同時加倍經營和呵護這份甜蜜的愛情。一想到將來,她禁不住“吃吃”地笑,那是怎樣一種鮮花遍地的日子呢?
母親到學校來看她,事先沒有告訴她,在回宿舍的那條長長的小路上,手拉手親密無間的他們和母親撞了個滿懷。
母親態度堅決地反對他們的交往。一個除了能用文字來蠱惑女孩子之外一無所有的男人,怎么給你幸福?見慣世事的母親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其實,母親早已將她許嫁他人,所以母親也在等待她的畢業。上大一時,她就在母親的生拉死拽之下,到咖啡廳里見到了那個成熟的商人。
只是一直以來,她對商人沒有半點好感。
母親說,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于是,她和母親的戰斗堅持了整整三年。到最終,誰也沒能改變誰。
一拿到畢業證,她就毅然和男子一起南下。當母親和商人氣急敗壞地找到他們的出租屋時,已是半月之后。
他被身材高大的商人輕易撂倒,她的母親也對他大加羞辱,只有她,哭得聲嘶力竭。
還是同事把他送到醫院,那只慣寫文字的手脫臼了。而她,被母親和商人堂而皇之地架走。他出院回到出租屋,除了滿屋子凌亂和陌生,一無所有。
她的電話再也打不通。
男子抱著說服她母親的單純想法,風塵仆仆地來到她的城市,迎接他的竟是她跟商人成婚的消息。他托她的朋友祝她幸福,淚水汩汩地滑落。愛到骨髓,自然痛徹心扉。
大病了一場,他差點死去。木然地返回,用匆忙的工作麻醉自己,他不給自己留一絲空閑,因為只要一靜下來,疼痛和思念就填滿了心間。一個人落寞地走過36歲,再沒有一個女子能深入他的內心。
只有他自己明白,心中那些百折千回的城堡,愿意為誰而打開。記憶中的碎片,不經意被誰統統著了符號,只為某個人而顯現。
她再打電話給他,自己的兒子已經8歲了。
你結婚吧!我已經不再愛你了!她哭得像個淚人,他如夢方醒。
是的,她不再愛他了,也不能愛了。兒子很乖,母親也得償所愿。歷經這么多年時間的掩蓋,愛情的棱角早已風化全無。那些能夠留存在內心的,只剩她對他的祝福,她希望他過得好。
年少時的愛,飛蛾撲火、驚天動地,卻會在現實里一點一滴地剝落,最終模糊了容顏,剩下的,除了祝愿,還是祝愿。
當初,文弱的他怎么經受得住商人的暴打?純真的她,又怎么跳得出母親如此老練的“五指山”?她為了讓心愛的他少受苦,卻不小心賠上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也只有她明白,自己的心,從不曾為商人所感動。
他“聽話”地娶了妻,風平浪靜地過日子。他想給她最后的愛,便把自己的手放開。原來愛她,也可以看她安靜地生活,悄悄地剪斷了那份割舍不下的牽掛。
編輯 姚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