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感覺是一瞬間,有時候,愛與不愛是隨心而轉。
早上快7點方文打車回浦東的住所。加了一夜的班,此刻的方文還處在工作的亢奮狀態中,看著漸漸蘇醒的城市,匆匆趕路的上班族,悠閑晨練的老人,車輛行人川流在城市的脈絡中,生活正逐漸沸騰。方文在路邊等了好久,終于一輛空車停在面前。剛上車司機就喊:“真巧,夜間行車剛過了一分鐘。”哦,竟然是新的一天了。去去回回,這是最近的工作狀態,也是人生狀態。
本來一份自己喜愛的工作,現在卻失去了熱情,不知是因為親人的離去讓她沒有了拼搏的動力,還是對紛亂人世的厭倦,一顆心變得飄忽不定。這是很煎熬的,雖然方文工作起來能迅速地進入狀態。她心里時常有矛盾。一方面在盡力地工作,努力使自己顯得平和,哪怕明明知道那份淡如水的工作悄無聲息地吞噬著自己,也無所畏懼。多數時候方文工作到天黑,才從辦公大樓出來,疲憊困倦地回家。另一方面,方文又感到非常沮喪。因自己不能夠做熱愛的事,所以對別人能從事一份自己喜愛的事業而心生羨慕。同樣在付出時間和精力,卻換不來身心更多的快樂。她不知自己是否該放棄,改變目前的現狀。
回到家,沖個澡,隨便弄了吃的填了肚子,將自己拍到床上。熬了一夜卻無睡意,回望這些年,不覺中時光流逝,轉眼經年。任思緒無章地游弋,片片段段。
笑著流淚
玲是方文表姐的女兒,做事低調謙和,屬于溫柔型的乖乖女,長相秀麗,個子高高,苗條不妖,屬于耐看型。因為年紀相差不是很多,方文與其雖然隔輩,卻像姐妹一洋無拘無束,無話不說。未承想,大學畢業前,這個乖乖女竟然告訴方文她要結婚了。一個還未畢業的學生確定了畢業就結婚,有點不可思議。
玲帶著準新郎約方文一起吃飯。小伙子比她大許多,并不算帥哥,外地人,也不是大款,但是人很踏實。方文分明感到了她的幸福,她顯然沉浸在愛里。那么應該相信是愛情了。難道一個人找到自己的愛情需要年齡限制嗎?更成熟、年齡更大些,就能更有機會找到自己的愛情嗎?顯然不是這樣。玲與人不一樣的地方是她相對單純,小伙子的眼神也純凈,很般配的一對。單純的人容易找到幸福。
當方文意識到玲是因為愛而結婚時,由衷地替她高興,分享著她的幸福。
玲派給方文任務,要做她的證婚人,還要主持他們的宣誓。責任重大,又責無旁貸。只是第一次擔任這樣重要的角色,方文看得很重。周末一早就跑出去買衣服,挑來撿去,總覺不理想。好像很激動,總怕辜負了一對新人的厚望。換來換去,終于選了一套淡雅又不失隆重的套裝。
草坪上,挺莊重地主持完他們的宣誓。忽然感覺這次參加婚禮不同于以往,以前都是作為朋友,作為旁觀者,今天第一次作為證婚人;以前只是熱鬧熱鬧,這次則感到了這一時刻的非比尋常。而且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分享幸福的感覺,一起分享幸福并因此而感受到幸福。
婚宴開始前,新人講話,玲望著坐在前排的方文說:“今天是我們幸福開始的歷史時刻,感謝大家見證我們的幸福。同樣美好的祝福給在座的每一位。特別給我的小姨,她為了照顧生病的媽媽,放棄讀大學,打拼到今天,相信上天會眷顧善良的人兒,祝福她早日開啟自己幸福的大門。”身旁熟識方文的人隨著話音把眼光投向她。方文被玲這突然卻真摯的言語感動,淚水四溢出眼,流了滿臉。從來沒有參加婚禮哭得一塌糊涂。生活的經歷,太多的世態炎涼,讓方文某些神經已經麻木,或許是不愿觸碰,怕心會滴血。也想找個臂彎停靠避風雨,想全情投入地愛一回,哪怕泥足深陷也無悔。只是沒有那么一個人能夠讓她交付,世間真情太難求。都說可遇不可求,也許還沒有遇到吧。方文有著平實的心態,她不追逐那些虛幻不實際的表象,她更愿意踏踏實實地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有天回憶婚禮當天的情景,玲對方文說:“那天你是笑著流淚的美人。小姨,你一直是我的榜樣,你不知道自己的美,它來自心底,安靜地美于歲月中。我始終相信幸福會眷顧你。”
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12月下旬,這個季節的這個城市變得越來越冰冷,方文沒有開空調,空曠的房間里,感覺呼吸都會凝結。這樣的天氣,只能思念人。思念很深,竟然恍惚了時間。突然很想媽媽做的菜,再也吃不到了。那個世間最疼愛她的人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一個生命消失了、消逝了,不再有那個有形的軀體在塵世間、在親人朋友的身邊和生活中以具體的形式影響你。總會淡忘,死者被生者淡忘,生者把死者淡忘。不會再時時刻刻地想念。只是想起時,依舊會如鯁在喉。想起媽媽的最后那一眼。每想起,淚水便呼嘯。
方文未出生就喪父,母親沒有再嫁,母女倆相依為命。媽媽對方文千百般疼愛,方文從小乖巧懂事,善良正直。收到北京那所名牌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前一天,媽媽車禍住院,高位截癱。方文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醫生告訴她媽媽再也站不起來,而且大腦受到嚴重震蕩,可能蘇醒后不一定認得她。淚水滴落在通知書上,方文擦干眼淚,撕掉通知書,走進病房,望著身上插滿各種管子的妲媽,小小的心突然變得堅硬起來,仿佛頃刻間意識到自己的責任。
接下來的歲月,方文承擔了生活所有的磨難、艱辛。媽媽不僅喪失了生活能力,還喪失了對方文的記憶,留存下的僅是她出生前與父親生活的片段。總是念叨:‘寶貝要出生了,名字爸爸早就起好了,叫方文。我們的文文一定是最聰明的寶寶。”
每聽到媽媽說著不曾見面的爸爸,方文都欲哭無淚。方文對于爸爸熟悉又陌生,從前媽媽怕觸及傷感不常提起,而現在天天掛在嘴邊,讓那個照片上的形象越來越具體。可是媽媽對她卻像是陌生人般越來越遙遠,無論方文怎樣跟媽媽說:“我就是文文,你的女兒。”
方文一邊照顧媽媽,一邊打工自學。頗具藝術天分的她,從廣告公司的學徒開始一直做到創意總監。沒有人能想象到她付出了多少血淚。這期間她沒有耽誤照顧媽媽的生活起居,沒有讓常年臥床的媽媽得褥瘡,媽媽的被褥總是有著潔凈清新的氣息。方文總是擠時間聽媽媽說爸爸的故事,又跟媽媽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她期望有天能讓媽媽記起她,能再聽媽媽叫她一聲“文文”。
終還是留不住離去的腳步。媽媽撒手人寰的那天,方文下班買了媽媽愛吃的點心,回到家看到媽媽安靜地睡著,就直接進了廚房準備晚餐。方文將做好的飯菜端到媽媽的床前,媽媽醒來,睜開眼睛,看著方文,“文文……”
“媽媽,你醒了!”方文一下子淚雨滂沱,抱著媽媽,再也抑制不住。多年來,壓抑的情感一并爆發。
“文文,苦了你了。剛才夢見你的爸爸,說我們的文文好懂事好優秀。”媽媽深切地望著方文,眼神明亮,仿佛要把她烙印在眼中。
那天晚上,媽媽在睡眠中安靜地離開。
媽媽走了,方文整個人像一下子被掏空。長期繃緊的弦一下子松弛下來,竟然找不到狀態,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意義。有多少牽念與不舍在心頭。無論怎樣將自己埋沒在高強度的工作中,也無法擺脫想念。
重拾熱愛
方文一個人背起行囊上了路,在圣誕節的狂歡夜,再次來到了這個高海拔的城市。下了飛機,打車去在網上預定的酒店。那個司機是個寬肩膀留著大胡子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有些木訥。上車后方文跟他說了要去的地方,他一句話也沒有講就一直開下去。沒有像有些司機一開口就收不住,都是方文問啥回答啥。一路上,城市的街道彩燈絢爛,有歡樂的人群涌動,收音機流轉著陶喆的《Melodv》,“像埋伏在街頭的某種氣息,無意間經過,把往日笑與淚勾起……”圣誕狂歡夜,這一年即將終結,人們正逃出家門尋找著虛惘的幻象和嶄新的欲望。隔著車窗,方文看著外面的聲色犬馬。一窗之隔,聲音變成了景象,畫面變成了天籟。
很快到了目的地,方文致謝并說不用找零了。還是一句話沒有,默默地找給她3元零錢,又憨憨地說了句:“新年快樂!再見。”方文頓時覺得這個師傅真是可愛,一下子對這個城市心生溫暖。
其實方文是個膽怯的人,其實她很害怕一個人旅行,其實她內心很怕孤獨。雖然生活已經將她磨練得無比堅強。她的獨照非常少,因為沒有人替她拍。只有突然興起的時候,她會攔著一個路人,讓人家幫她拍一張。這樣的照片往往更讓方文不敢審視。因為你分明可以看見一個寂寞的靈魂。而那張照片卻被方文放得好大掛在房間里,照片上古舊的街路仿佛訴說著千年的故事,畫面上的人兒極美,眼神如水,宛若遠古走來的仙子。那是方文頭一次欣賞自己的照片,每想起那天拍照的情景,心里總是暖暖的。因那座城,還有那個被她臨時抓來拍照的男子。
時光回到一年前,也是這個季節,在這個高原城市。媽媽走后,方文請了長假,獨自一人來到這個邊城,這里是爸爸最后工作的地方。當方文被遠方天邊的云感動時,她按捺不住攔住身邊經過的人,請求幫她拍張照片,仔細地要求其如何構圖,并強調一定要把云朵攝入畫面。那人微笑不語地聽著點頭,接過她的佳能400D,單腿蹲下,左手拖著機身,右手熟練地旋轉鏡頭,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要求方文說“看鏡頭、茄子……”一類的話,只是連續地按下快門,然后把相機交還給方文。方文向男子道謝,然后道別,是那樣平淡不經。等那幾張照片展開在電腦屏幕上時,方文驚住了。被那朵云、那棵樹、那條街巷,還有她自己。自己從來沒有一張照片拍得如此惟美,像畫一樣。她不得不從心里感激佩服那個拍照片的人,能捕捉到不經意美的瞬間。
如今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城,還有那悠然的云朵、靜默的河流、樹木……忽然間,她仿佛明白了爸爸為何離家那么遠在這里,媽媽為何獨自在家執著守候。于他們,距離延綿了他們的牽掛,相思化作美酒,越久越醇香。因為有愛,才會相知共享。
也許因為那朵云,愛上一座城。有時候,感覺是一瞬間,有時候,愛與不愛是隨心而轉。方文望著天邊的云,此刻心中無比平和。新的一年就要開始了,是該告別舊日,重拾讓歲月淹沒的激情,燃燒熱愛,迎向嶄新的開始。
流星引路
一萬種純樸的情懷
傷感地飛逝
說上經年的失落
說好相約
約一條長椅
和一片海天
聽寂寞的聲音
最先打碎誰的心
編輯 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