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過了4月,氣溫開始一路走高,天越來越熱了。
黛姣這個瘋丫頭,全然不顧頭頂毒辣辣的太陽光和那些能夠輕易穿透皮膚的紫外線,每天興致勃勃地往外跑,也不擔心曬黑了肌膚沒人要。她正熱戀,我可以理解。
戀愛中的男人會無一例外地蛻變成傻子。而戀愛中的女人呢?卻怎么也逃不脫變成瘋子的宿命吧!
愛,是一場逃避不得的劫嗎?我想是自己太過悲觀了。
周末起床已是正午,房間里空落落的。暖暖的陽光漫過窗欞,從簾子的縫隙里透進來,落在我身上,整個人更顯疲憊。
黛姣又出去了,把我一個人拋在偌大的房間里。
“有異性沒人性的家伙。”我幽幽地想。虧她還信誓旦旦地對我說——為了我可以兩肋插刀,但現在,為了她的男朋友,她一定會插我兩刀的。
黛姣和我是大學同學,畢業后我們一起留在這座城市里。在遇到林浩一之前和與林浩一分手后的日子里,我們相依為命。
(二)
黛姣晚上回來時,我正慵懶地伏在沙發上,一邊乏味地吃泡面,一邊癡癡地看電視劇《武林外傳》,笑得像個傻瓜。
她麻利地蹬掉涼鞋換睡衣,嘴里嘟噥著埋怨開了。
“真是煩死人了,這些人早不結婚晚不結婚,偏偏選我青黃不接的時候,該死的林浩一,該死的林浩一……”
我正專心地看電視,黛姣第一次說出林浩一,我并沒在意。但她第二聲喊這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時,我怔住了。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她。
“誰?你說誰要結婚了?”我已然亂了方寸。
黛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她閉了嘴,停下動作,木木地瞪我。
“林浩一是吧?新娘是誰?”我有點歇斯底里了。
“小姍,你冷靜點,都過去了。”黛姣靠上來,溫存地握住我的手。
我推開黛姣,望著她滿是無辜的臉,“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我的眼中寫滿企求。
“哎……”黛姣無限惋惜,“是楊蓮若。”
楊蓮若?那個妖嬈卻美到極致的女人?那個城府極深的女人?那個從我手中拼命搶走林浩一的女人?
果真是她。
我眼中的憤怒瞬間彌漫開來。
林浩一,這個懦弱的男人。
(三)
和林浩一相遇的那年,我正讀大二。花一般的年華。
在學生會的聯歡活動中,鋒芒畢露的林浩一成了所有女生談論的焦點。高大、俊朗,寫一手好看的字,陽光燦爛的臉。上帝似乎很偏好于他,林浩一的父親在省城有一家規模上檔的摩配廠,資產近億,母親也不差,已做到房地產公司的副總。
天憐有加的林浩一,讓人無從拒絕。他儼然是花園中香艷、高貴的牡丹,直惹得蝶忙蜂亂。所以,關于他的花邊新聞從未斷過。
這樣的人應該是桀驁的,至少紈绔。我暗暗猜想。
因為主筆文學社的話劇,林浩一便經常來找我。一來二去,我們很快熟識起來。他的勤勉與那些富家子弟的不學無術對照鮮明,我對他的好感日漸增加。
那年的愚人節,時針已指向夜里9點,突然有短信“滴滴”的提示音。
“你的素面朝天,猶如窗外的春花燦爛,我無從抗拒;你的坦誠純潔,好似夜空的星星璀璨,我無從抵御。遇見你,是前世的注定,是來生的延續,不管我的身邊怎樣繁花似錦,我只單愛一個正當最好年華的你。小姍,我在樓下等你。”
是誰搞惡作劇啊!葷七素八的。
居然還冒充自己是林浩一。
肯定是黛姣這個小丫頭,只有她知道我對林浩一心儀已久。
但我還是心動起來。
待我忐忑不安地踱到窗前,那個熟悉的身影瞬間便拉直了我的眼神。
真的是他,浩一正在樓前不緊不慢地踱步,昏黃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長,不時有路過的女生朝他張望。
我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
但一想到是愚人節,我還是忍住了。
“今天是愚人節,不要拿我尋開心。”我想知道確定的答案。
“愛情沒有愚人節,小傻瓜,我等你很久了,快下樓來。”浩一語辭真誠。
我再也顧不得多想,不顧一切地沖下樓。
浩一喜歡我的樸素與單純,不久,我做了他的女朋友。我們成雙入對的身影讓人艷羨不已。
面對愛情,原來自己也這么毫無定力。
(四)
幸福的過程大多相似,不同的只是痛苦的結果而已。
浩一專一地疼我,那些日子里陽光明媚。這種幸福的方式一直持續到大四臨近畢業的時候。
林浩一向他父母坦露了我們的戀情,他媽媽一定要見見我。
當浩一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開始慌亂起來,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叫我如何坦然面對?他不停地替我打氣,但我看得出,他的語氣也并沒有太多的堅定。
在“玉茗春天”茶樓的豪華包間里,我見到了林浩一的母親。
雍容華貴,珠光寶氣。
我怯怯地叫她阿姨,可她卻并不抬眼看我,鼻子里含混地噴出“嗯”來,算是應答。
我的膽量和自尊在瞬間消失殆盡。
她的言語不多,單刀直入,問我的家庭和背景,意思再明白不過。
我無從隱瞞。我的父親是農民,母親也是。我上大學是他們的驕傲,同時也是他們的“負擔”。
浩一的母親不置可否,臉卻沉下來,叫上他走出門去,丟我一個人在包廂里。
“我不同意,農民怎么與我們門當戶對?你必須離開她……”是浩一的母親,語詞刻薄而堅決。
“媽,求你了,我真愛小姍。”浩一溫暖的聲音傳進耳際。隨后,又傳來兩人激烈的爭吵聲,一時間,我不知所措。
后來,浩一沖進包間來,拉了我的手就走,他母親在我們身后大喊大叫。
(五)
楊蓮若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那天,浩一的母親在后面對我們緊追不舍,等穿高跟鞋的她跟出茶樓來,我們早沒了蹤影。
于是,她沿著馬路疾行。這時,一輛摩托從后面沖上來,撞了她,人雖無大礙,卻崴了腳,只得在路邊癱坐下來。
而這一切,恰好被楊蓮若遇到。
她自然而然地送浩一的母親去醫院,又是掛號又是拿藥,體貼入微、溫情備至。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到楊蓮若這個妖冶的女人,是在那夜。
那晚,浩一被朋友叫去聚會,其實是畢業的晚餐。已過午夜他也沒回來,更沒有給我打電話,我開始擔憂起來。
辛辛苦苦趕到火鍋店時,我看到了包間里的杯盤狼藉,林浩一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癱在座位上,楊蓮若親昵地摟著他。
青蔥小鼻、櫻桃小嘴,白皙的肌膚、姣好的面容,加之勻稱的身段,楊蓮若美得讓我自甘慚愧。
但看到他們的親熱,我的憤怒還是不可抑制地涌上來。
楊蓮若卻沒有半點的驚慌,安然地注視著我,仿佛她才是浩一的女朋友。
“戚小姍,我愛林浩一,而且愛了很久,你配不上他的,他媽媽對我印象很好。我們才是最完美的組合,希望你退出。”楊蓮若滿臉的頤指氣使,我真想跑過去扇她兩個耳光。
楊蓮若說,那天是她叫來摩托車撞倒了林浩一的母親,繼而上演熱心助人的好戲。她從進大學就開始愛慕林浩一,是我的出現,打攪了她的美夢。
我如夢方醒,難怪那么湊巧。
(六)
楊蓮若打電話叫來了林浩一的母親。當看到醉得一塌糊涂的林浩一,這個華貴的女人滿臉愛憐。與我四目相對的剎那,我讀出了她心中不可挽回的絕望。
我想她一定誤會了,以為是我讓浩一醉得如此難堪。我想說些什么,喉嚨里卻澀澀的,半句話也吐露不出來。
看到在一旁春風得意、勝券在握的楊蓮若,我想到了報復。
于是,我對浩一的母親解釋那天的事情,說是楊蓮若蓄謀已久的安排。
但我還沒說完,一記響亮的耳光就甩在我的臉上,浩一母親的嘴里連續噴出“卑鄙、可惡”的詞語來。
抬頭,看到楊蓮若陰險的冷笑。突然間明白,我不過是又中了她的圈套。林浩一的母親對楊蓮若深信不疑,而雇兇撞人的罪名將會由我永遠承擔。
對付楊蓮若這樣老練的女人,我實在是太嫩了。
我知道,我的天空開始灰暗。
(七)
第二日,浩一的電話怎么也打不通,隨后,他仿佛失蹤了,沒有丁點消息。
難道他也見異思遷?可惡的林浩一,可惡的楊蓮若。
我開始瘋狂地尋找林浩一,希望他親口告訴我答案。
浩一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時,已經是一個月之后。他滿臉胡碴,眼神憂郁,仿佛蒼老了許多。
難道他過得不好?
浩一說,小姍,對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釋,那天去和朋友聚餐,因為高興,就毫無戒備地喝,結果醉得不知東南西北。但我醒來,卻是和楊蓮若睡在一起。現在,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
孩子?猶如晴天霹靂,我踉蹌著差點倒地。
那夜,浩一醉得什么都干不了。我想到了楊蓮若的老到世故,甚至是老奸巨滑。與她對抗,我不過是以卵擊石。
我不是楊蓮若的對手,浩一也不是。
(八)
我絕望地和浩一分了手。不想他夾在我們兩個女人之間受傷。
之后,畢業,找工作,失業,再就業,生活一片零亂。關乎浩一的情節,被壓在了記憶的底層,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只是在那些風吟蟲唱、月色詭魅的午夜,我會想一個人。想得淚流滿面。
原來,愛情的盡頭不是遺忘的。
因為曾經真心愛過,所以不會是敵人,因為也曾真切恨過,所以不會是朋友。我與浩一,終究擺脫不掉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的宿命。
(九)
黛姣去參加林浩一婚禮的那個正午,我一個人提了偌大的旅行包,悄無聲息地走了。
我留了紙條給她,請她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因為我不想在這個城市的最后一刻,依然以淚洗面。
黛姣應該會深解我的。
既然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那就帶走深深的回味。
(十)
一個人封閉地過了26歲,家里頻繁地安排我去相親。
看戲一般。
因為我的心中,早已是一潭死水。
直到后來遇到田原,這個眼神溫暖的男人,叫起我的名字來莫名地曖昧。
他細心、體貼,而且儒雅地呵護我。28歲那年的“五一”,我穿上了他為我做的嫁衣。
黛姣應邀來參加我的婚禮。她現在已經是一個兩歲孩子的媽媽了,滿臉幸福,掩藏不住。
我們談起過去,關于我們的大學、我們的友誼。不知是誰先提到林浩一,我的心微微地疼起來。看著一旁笑臉燦爛的田原,我任由回憶故事一般地川流而過。
曾聽人說過:別人的失戀永遠是故事,只有自己的失戀,才是事故。
故事也好,事故也罷,歷經這么些歲月的縫合與修補,我已然康復得疤痕全無。
關于我的過去,那些有林浩一的日子,如同流年,任由它們在風中飄過,慢慢逝去。
(編輯·姚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