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中國媒體第一次全面覆蓋一場災難,既然是第一次,自然就有很多值得留意和檢討的地方。檢討,不是為了打擊士氣,更不是要在傷口上撒鹽,而是為了走出一條更寬廣更有遠景的大道。
由于政府早期的空前開放,不只新華社等中央機構的記者迅速抵達現場,全國以至于全球各地的傳媒也都來了。一夜之間,形成了文字、聲音和影像的全方位媒體洪流,24小時地包圍了所有受眾。受眾渴求資訊,媒介渴望提供,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一種過往曾經主宰過無數災難報道的小規律也就移植到中國來了。
除了常常在國外災難報道里存在的這種非明文規律之外,中國“抗災大于災況”的報道傳統更會加劇這條敘事線的起伏。在死難者漸漸成為數字,廢墟的景象開始叫人麻木之后,大家的確需要一些可以安慰傷慟可以感動人心的故事。我們在這絕望的時候需要重新肯定自己信守的價值,在困厄的處境格外盼想自己期待的解脫,所以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
我們自己的傷很容易好,震區的傷卻至少得用上10年之功方得愈合。這不是涼薄,而是常常出現的狀況。想想看,非典康復者的生活都回到正軌了嗎?山西奴工都找回來了嗎?曾經觸發史上最大捐款潮的南亞大海嘯,其災區重建至今未成,許多允諾了的善款仍未兌現。
可是,我們還有多少問題想問呢?那些學校是怎么垮的?那么多的水壩是怎么來的(水壩與地震之間復雜的因果關系早已是學界熱議的話題)?一般軍人受過多少救災訓練(承平時期,各國軍隊的最大用場往往就是救災)?救援過程中有沒有管理上的小瑕疵呢?沒錯,日子還是要過的。但是災民以后要住在哪里?靠什么生活?要不要為已垮的房子還債?在電視無所不用其極的煽情演出之中(例如請失去親人的家屬上節目,叫僅余的家人努力去救其他人,好讓觀眾哭著見證人性的偉大),這些問題太冷,而且很容易就會變得渺小邊緣。當然,許多人很憤怒地聲討“豆腐渣”工程,誓要追究那些沒有良心的東西,“處以極刑”。不過我怕他們太忙,總有很多的“極刑”要處。
事發之初,說這些話是妨礙救災的空話,后來說這些話則是破壞了大家自我療傷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