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秘密往往像沙子,越攢得緊,越漏得多。不消幾日,黑子一個樹蔸賣了300元的傳奇故事,長了腿似的,跑遍了全村。
老天爺就像憋了一夜的娘們,天一亮,就“嘩嘩”地尿個不停。
黑子蹲在屋檐下,悶悶地抽煙。本來說好了,今天去河東幫小工的,一天30元,還包午飯,這下全泡了湯。
黑子瞅瞅天,罵了一句,進屋去睡回籠覺。
快晌午的時候,雨終于歇氣了。黑子伸個懶腰,聽到肚子又咕嚕嚕地響起來。
女人回娘家這幾天,黑子一直清湯寡水地湊合著吃,弄得整天像餓牢里的囚犯一樣——干脆接女人去,順便在丈人家沾口葷氣。
黑子心動了,鎖門就走。
到了村頭大堰河一看,黑子傻眼了:這心急火燎的一陣猛雨,把河水撩撥得像發情的牯牛,把阻擋去路的小木橋,頂撞得七零八落。
黑子正站在河邊發愣,忽聽身后“嘩”地一聲。扭頭一看,離他丈余的河邊山坡上,塌下了一大堆泥石土方。
黑子嚇了一跳,連忙走開,還后怕地邊走邊看。這一看,黑子又停下了腳步:他看到泥堆里,赫然現出一個大樹蔸來。
這原本是一棵百年古樹,被人偷伐后,把一段樹樁留在這里。山體滑坡,一下子把整個根部裸露出來。
再一看,黑子笑了,這樹蔸咋看咋像村長:臉盆粗的樹樁,配以暗紅的樹皮,好似村長醉酒后的大苕臉;下面碗口大的爛窟窿,恰似村長那張吃香喝辣的大嘴巴;而最下面倒扣鍋樣的樹節疙瘩,神似村長裝滿油水的啤酒肚;更絕的是還有兩條岔根,纏繞其間,仿佛是村長摸著圓滾滾的肚皮,愜意地哼哼:“嗯,今天菜的味道不錯……”
黑子笑后,就想:這么大的樹蔸,拉回家后,劈開,曬干,冬天烤火再好不過了……
這么一想,黑子就一溜小跑回了家,套上一輛牛車,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黑子先把繩子綁在樹蔸上,然后一抽牛屁股,“哞”地一聲,那樹蔸就從泥堆里應聲而起。又吭吭哧哧半天,黑子終于把樹蔸搬上了牛車。
雨后村道有些泥濘,黑子決定走不遠處的一條公路,然后再繞回村子去。
這是一條鄉村公路,平日里,少有車輛過往。于是,黑子就信“牛”由韁往前走。
“滴——滴。”
黑子扭頭一看,是一輛小車在后面鳴笛。他忙把牛繩往邊上一拉,讓出一條道來。
那車過去后,突然減速,并從車窗里探出一個腦袋來,還不停地朝這邊張望。沒等黑子回過神來,又聽“吱”地一聲剎車……
“喂,老鄉,你這樹蔸是從哪來的?”問話的人長頭發,大胡子。
黑子一聽,壞了,來人一定是鄉林管站的干部。他呵停牛車,慌不迭聲地解釋道:“這……這樹是別人偷的……樹蔸也是下雨塌下來的……我看爛著可惜,準備拉回去冬天烤火……”
來人“哦”了一聲,不再理會黑子,像拉磨驢一樣,圍著樹蔸打轉轉,左瞅瞅,右瞄瞄。
黑子不安地站在一旁,弄不清來人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老鄉,這樹蔸賣嗎?”來人終于開口了。
“啥?”黑子一時拐不過彎來,愣了半晌,才問:“你,你也拿回去烤火啊?……”
來人哈哈一笑道:“別管我干什么,多少錢?我買了!”
黑子這才松了一口氣,短路的腦子一下接上了電:多少錢呢?10塊?20塊?對了,今天下雨耽誤了30塊錢哩……于是,黑子就怯怯地伸出3個指頭:“這……這個數……”
來人從皮夾里扯出三張百元票子,往黑子手中一拍道:“OK,成交!”
走了好遠,黑子覺得腦袋還是暈暈乎乎的。他回頭瞥了一眼,見那人還“鬼打墻”似的圍著樹蔸來回轉圈,便咧開嘴巴“呵呵”一笑,爾后照著牛屁股,就是一陣猛抽……
兩天后,女人回家了。她拿著那三張票子,對著太陽照了半天,便嗔怪道:“你真笨,咋不曉得伸5根指頭呢?”
黑子咂了一口小酒,說:“還10根指頭哩!就這我還怕他找回來呢!跟說你啊,千萬把你的褲腰嘴扎緊點……”
可是秘密往往像沙子,越攢得緊,越漏得多。不消幾日,黑子一個樹蔸賣了300元的傳奇故事,長了腿似的,跑遍了全村。
一村人的眼睛像青蛙一樣鼓了起來:這黑子半夜起來燒了高香,遇上財攆人了,硬是拿門板都擋不住……
同樣的,門板也擋不住季節的變換,轉眼間,就到了天寒地凍的時節。
沒事可做的黑子,邊和女人蜷縮在火坑邊烤火取暖,邊瞅著電視,可那鬧心的廣告,就像吃紅薯放氣屁,一個接一個。
黑子拿起遙控板一陣亂按。
終于有個沒有廣告的,卻是講啥根雕藝術的。
黑子耐著性子看下去。
主持人正在介紹一件精品根雕,名字叫《笑看人間——彌勒佛》。
看著,看著,黑子懶怠的身子坐直了,斜睨的眼睛睜大了——
女人在一旁嘮叨:“缺油少鹽的,有啥看頭?換臺——”
黑子仍直直地盯著屏幕,沒動。
女人來氣了:“你耳朵聾了呀?”
黑子當然沒聾,他清楚地聽見主持人介紹說,這件作品在一次拍賣會上,被一位香港老板出30萬港元拍走。
接著鏡頭一轉,對準的,是侃侃而談的根雕主人。
“啊……”黑子驚叫一聲,嘴巴張了幾下,像是魚刺卡住了嗓眼似的,再也發不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