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毅受了留用察看一年的處分。受了處分的吳毅,講課沒有了激情,只有冰冷的分析。
其實,吳毅原來講課是很有激情、很受學生歡迎的。在講哲學常識聯(lián)系那一節(jié)時,吳毅的興致就很高。他甚至有點把握不住自己,激情澎湃地大講特講偶然和必然的關系。所以,在教室門被推開時,他就有點不高興。出于禮貌,他還是忍住沒有發(fā)作。
一個四十多歲,像是家長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很有禮貌地說:“老師,麻煩你叫一下張軍?!?/p>
學校有規(guī)定,上課時間,不允許學生和老師接待外人。吳毅對這樣的規(guī)定很不以為然。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吳毅在縣城上中學時,有一次,表姐來給吳毅送干糧。那時,每月只有不足八元錢的伙食費,而且還是定時定量。
“老師,我表姐找我。”吳毅走到講臺旁囁嚅道。
“回去?!崩蠋熀浅獾?。
表姐是來縣城置辦嫁妝的,縣城到他們村只有兩趟車,錯過這個時間,表姐就回不去了。吳毅覺得老師太不近人情了。在同學面前,在表姐面前,老師羞辱了自己。從此,他不再聽這個老師的課。也因此害得他復讀了一年才考上大學。
所以,當張軍從座位上站起來,向教室外走去的時候,吳毅沒有去制止他。吳毅覺得張軍的家長肯定有什么事情和張軍說。
吳毅繼續(xù)講他的偶然和必然:人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死,是偶然,但人的死亡則是必然;偶然中蘊含著必然,必然中有偶然……
教室門又一次被推開,政教主任鑲嵌在門框里,憤怒地說:“我還以為沒有老師呢!”
“怎么了?”
“上課時間怎么能把學生放出去?”政教主任邊往回走,邊說,“你自己去看看吧!”
吳毅走到學校操場時,看到血呼呼的張軍正被抬上救護車。從大家的只言片語中,吳毅才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中年男人的兒子,和張軍在學校發(fā)生了爭執(zhí),吃了虧。他就來到學校,叫出張軍,對張軍不問青紅皂白地一頓暴打。幸虧政教員出來巡視,及時發(fā)現(xiàn),才得以制止。
第二天,送張軍去醫(yī)院的老師回來說,張軍被打折兩根肋骨。
學校要給吳毅處分。處分前,要吳毅解釋自己的行為。吳毅只是說:“這家長看著文文雅雅,怎么就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呢!”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學校有保安,他怎么就進來了呢?”
“你只需對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眳且隳┝四蔷湓?,引起了領導的不滿,領導厲聲說,“你認為這是偶然事件嗎?”
是的,偶然中蘊含著必然。自己平時負了責,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件嗎?
一萬多元的醫(yī)療費,三萬元的營養(yǎng)及精神補償費,幾乎賠光了吳毅所有的家底。他開始自責:自己這一人性化的不作為,既害了張軍,也拖累了自己的家庭。
接著“張軍被打事件”被貼到網上,輿論嘩然。吳毅成了不負責任的代名詞。
“這樣不負責任的老師,早就該開除了!”
“這個老師是人生的嗎?”
“這樣的老師就該拉出去斃了!”……
網民的留言讓吳毅無地自容。更讓吳毅無法忍受的是,他的工作單位、家庭地址、手機號碼也被貼到了網上。騷擾電話一個接著一個,甚至有人發(fā)出了網上追殺令。
吳毅開始變得神神道道。只要在學校見到陌生人和學生說話,甚至老師找學生談話,就會湊過去,全神貫注地聽他們說話,兩眼緊盯著他們,一刻也不離開,并自言自語地說:“我要盯緊你,我要盯緊你……”搞得老師們很不自在,搞得學生們很不自在,搞得家長們也很不自在。他只能呆在精神病院了。
吳毅患病的消息又被貼在網上。網民們開始理性地分析,對吳毅的行為進行了刨根問底的調查,一定程度上開始理解吳毅,甚至有網民認為,這只不過是一個偶然事件。只不過把它當作必然事件的吳毅,再也不會上網了,再也看不到大家的留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