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朱真良,你會怎么辦?汶川地震在給我們帶來傷害時,或許也留下許多做人的道理,改變一些人的處事態度。手摸心口,想想法律還有道德這兩條底線。
2008年5月12日,汶川特大地震發生后,舉國陷入悲痛之中。然而,對于本文主人公,25歲的湖南籍打工仔朱真良,卻得到了一個做夢也想不到的“機遇”: 他剛替公司在湖南收到貨款22萬元,而此時他所在的公司已經遭受滅頂之災,老板夫婦和眾多員工遇難,這筆錢成了一筆死賬!
這筆巨款,不僅可以給他的重病弟弟及時做手術,還可以給他和女友買房結婚。然而,被“幸運”砸中的朱真良卻陷入了極度的良心折磨中,他該做出怎樣的選擇?這筆22萬元巨款最終下落如何?
老板遇難,打工仔收來巨款成死賬
今年25歲的朱真良是湖南省寧鄉縣人,高中畢業后在長沙打工。2005年4月,他進入位于長沙市的湖南某型材公司接待處工作。
2006年6月,四川省綿竹市某公司的老總謝青虎為了開拓市場,親自前往湖南推銷產品,該公司的主導產品是一種能增加塑鋼材料的穩定性和抗老化的添加劑,是一種新產品。謝青虎在公司推銷產品期間,多次得到朱真良的幫助,使產品得以順利銷售。謝青虎兩次拿出一千元錢酬謝朱真良,都被他推辭了。謝青虎很欣賞他的人品,多次挖他到自己公司上班。2006年底,朱真良加盟了謝青虎的公司,負責在湖南的銷售工作。
在謝青虎的公司,朱真良非常勤奮,業績很好,深得謝青虎夫婦的信任和關照。2007年7月,朱真良在綿竹遭遇車禍,左腿骨折,住院期間,謝青虎的妻子親自照顧了他3天。這讓漂泊異鄉的朱真良備覺溫暖,心里充滿感激。
2008年5月初,謝青虎資金運轉困難,于是安排朱真良去湖南收取客戶欠款。由于客戶散布在長沙、瀏陽、株洲等幾個地方,金額不等,謝青虎叮囑朱真良將零散的貨款先存入銀行卡,匯總后再帶回公司。到5月9日,朱真良共收了21.9萬元貨款,都存在他的銀行卡里,準備在5月13日帶回四川綿竹。
5月10日,朱真良回到老家寧鄉,探望在醫院接受治療的弟弟朱真新。半年前,20歲的朱真新因劇烈嘔吐和頭痛而入院治療,經檢查,被診斷為顱內惡性膠質瘤。做了手術后,基本得到恢復。然而,過了3個月,他舊疾復發,腫瘤長成了腦膜瘤,造成運動神經受損,竟癱瘓了。家里為了給他治病,花光了積蓄,此后只能暫時在醫院接受保守治療。朱真良把自己幾個月的工資都支付了醫藥費。5月11日,他拿著弟弟的病歷趕往醫院咨詢,門診教授告訴他,朱真新的病情比較嚴重,要做開顱手術,并用鈦合金修補腦骨,費用大約在12萬元以上。
當天回家后,朱真良告訴憂心忡忡的父母,等他回公司后,想辦法求謝老板預支他今后幾年的工資,再想辦法借些錢,湊足手術費,一定要救弟弟!
2008年5月12日早上,朱真良買好了13日去成都的火車票。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下午3點鐘的時候,電視里播放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當天下午2點28分,四川汶川發生了7.8級(后修正為8.0級)大地震!朱真良心里咯噔了一下——綿竹距汶川直線距離只有50公里,如此巨大的災害,肯定會波及綿竹!他急忙撥打公司的電話,傳來的卻是忙音,而老板謝青虎的手機也不通!
次日,因前往成都的火車全部停發,朱真良只得回家等候。這時,他從電視里看到,在這次地震中,綿竹市無數房屋垮塌、人員傷亡慘重!心急如焚的朱真良再次撥打謝青虎的手機,仍然是忙音,他又依次給同事打電話,可傳來的都是忙音。后來,他終于撥通了同事蔣軍的電話,對方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哭了起來:“真良,沒了,全沒了!廠房垮了,謝總夫婦和好多同事都被壓在下面,他們……”聞聽此言,朱真良驚得跌坐在地上,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
原來,地震發生時,謝青虎夫婦和20多個員工正在廠房里上班,因為廠房是60年代的老建筑,一震即垮,他們沒能逃出來。蔣軍當時在街上買機器的配件,躲過了一劫。
朱真良當即決定乘飛機趕往災區。可是,長沙前往成都的航班也停飛了。那幾天,他不停地給蔣軍打電話。5月15日中午,蔣軍帶著哭腔說:“廠里的同事,只有5人被救出來。謝總夫婦,還有18個同事全遇難了!”聞此噩耗,朱真良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拿出手機,翻看著一個個熟悉的同事的號碼,如今,那些號碼永遠打不通了!
這時,朱真良的父親朱淦走過來對兒子說:“真良,天災人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不要太悲傷了。唉!只是我們本來指望你到公司借錢給你弟弟治病,現在公司沒了,到哪里去籌錢呀?”
朱真良這才想起曾對父親說過找謝青虎借錢的事,也猛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那張銀行卡。他脫口而出道:“爸,公司還有22萬元錢在我身上!”朱淦有些不相信,朱真良拿出銀行卡說了收賬的事,緊接著他又說:“爸,只是,這錢是公司的,我無權動用。”朱淦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你怎么突然變成了個榆木腦袋?現在公司沒了,老板也不在了,錢在你手里,你完全能支配!萬一今后有人找你要這筆錢,到時再歸還就是!”母親王淑娟也說:“真新這下有救了。”他們竟開始張羅著準備給小兒子轉院。
然而,此時的朱真良卻陷入了矛盾之中:錢是公司的,雖說老板不在了,沒人知道這筆錢,可是,那畢竟不是自己的錢啊!我能動用這筆錢嗎?當晚,朱真良手里攥著那張銀行卡,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次日一大早,父母就催著朱真良趕緊取錢,朱真良猶豫著,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來到了在長沙打工的女朋友趙眉的住處。
兩難境地:能挪用無主巨款救弟弟嗎
沒想到,趙眉聽說男友懷揣著22萬元“橫財”,竟興奮地說:“太好了!真良,這錢沒有了主人,就屬于你了。用12萬給弟弟做手術,余下的錢,作為咱們買房子的首付,我們就可以馬上結婚了,你知道嗎?我多想有個家呀!”看著兩眼放光的女友,朱真良吞吞吐吐地說:“可是,這錢,畢竟,不是我們的錢……”趙眉說:“你們公司不在了,老板也遇難了,誰會找你要錢呢?你又沒偷沒搶,怕什么!”
朱真良本來心情極其矛盾,看到女友竟也覬覦這筆錢,他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這時,朱淦打來電話說:“你跑哪里去了,我們都在等著你拿錢去給真新辦轉院手續!”朱真良思考再三,找朋友借了3000元錢,趕回了寧鄉。朱淦說:“怎么只有這么一點錢,你手里不是有20多萬嗎?”
朱真良心情復雜地走到弟弟的病床前,握住了弟弟無法動彈的手。雖然病情很重,朱真新的思維還是很清晰,看到哥哥,他興奮地說:“哥,我聽媽說你有一大筆錢,可以給我做手術。我多想馬上站起來呀!”朱真良抓住弟弟的手說:“弟,你別著急,哥會想辦法的。”說這話時,他竟然不敢直視弟弟的眼睛。
當天,朱真良跟幸存的5個同事通了電話,這5個同事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其中有4人是綿竹本地人,家里房子毀了,有的還失去了親人。朱真良在電話里陪著他們落淚。晚上,朱真良再次看到電視里報道地震災區的慘狀,內心更是受到了強烈的震撼,關掉電視后,他再次陷入了焦慮中:弟弟等著錢治病,可是,災區的同事也等著錢治療和重建家園,這錢,是公司的,他們也有份呀!“我該怎么辦?”朱真良苦惱極了。
2008年5月20日,朱真良接到了蔣軍的電話,說謝青虎的女兒謝茜已經回到綿竹吊唁父母了。朱真良猛地一怔。謝茜是謝青虎的獨女,2007年8月考上了位于長沙的大學,朱真良曾受謝青虎夫婦之托去學校看過謝茜。朱真良這時才想到,這筆22萬元巨款并不是無主的錢,它應該屬于謝青虎夫婦唯一的繼承人——謝茜。然而,謝茜根本不知道這筆錢。“我該把錢給謝茜,還是該拿出來救弟弟?”朱真良不停地問自己。
朱家父母看到大兒子按兵不動,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多次向他要手術費。
這天,朱真良拿著銀行卡來到ATM機前,把卡插入又退出,還按錯了密碼。結果,銀行卡被ATM機吞了,他心里有點釋然,又有些惶恐。
得知兒子的銀行卡被ATM機吞了,朱淦發脾氣說:“早就要你取錢,你卻總是吞吞吐吐,要是耽誤了你弟弟的病,我看你怎么跟我們交待?”朱真良沉吟良久,無奈地對父母說:“謝老板的女兒在長沙讀書,這筆錢應該屬于她。還有那么多遇難和受傷的同事,他們和親屬也許都等著錢救命和治病……這筆錢并不屬于我啊。”朱淦氣沖沖地說:“他們誰也不知道這筆錢,你別跟我說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你必須先救你弟弟!”
眾叛親離,沒有救弟弟有錯嗎
晚上,朱真良和弟弟睡在一間房里。他替弟弟按摩了一會兒手腳。朱真新問哥哥:“哥,我做了手術就會好的,是嗎?”朱真良點點頭,心情非常復雜。隨后,他給弟弟說起了地震,說起了受災的同事,說起了遇難的謝老板夫婦。最后,他話鋒一轉說道:“真新,你知道嗎?爸媽跟你說的那筆錢,其實是屬于謝老板夫婦的,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在長沙讀大學,另外,還有幾個受傷的同事,他們也需要錢……”朱真新頓時明白了哥哥的意思,說:“哥,你不會是要把錢還給他們吧?”朱真良艱難地點點頭。朱真新臉色變了,他把頭轉到了一邊。
尷尬的氣氛中,朱真良手足無措,他說:“真新,你的病治療是個長期的過程,我們一起努力,好嗎?哥會努力掙錢的!”見弟弟閉著眼悶聲不響,朱真良心如刀絞,那一刻,他突然決定豁出去了,他想馬上取錢給弟弟治病,讓自己背上良心債也無所謂!主意已定,當晚,他睡了一個囫圇覺。
然而,次日一早,朱真良拿了銀行卡在前往銀行的途中,看到街道上許多市民正在為災區捐款,他不由停住了腳步,腦海突然浮現出在電視里看到的地震災區一幕幕慘狀,想到遇難的謝青虎夫婦和同事,朱真良心里產生了強烈的不安。他走到銀行門口,又折了回來。那天上午,朱真良在銀行與家里之間的路上來來回回地走了幾趟,最終,他空著手回家了。
午飯時,朱淦又問起了取錢的事,朱真良無言以對,他看了看身子顯得佝僂的父親,又看了看滿頭白發的母親,朱真良一陣心酸,他多想幫幫父母啊!
“爸、媽,我這就去借錢!”朱真良站起來說。“借錢?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手里不是有20多萬嗎?”朱家夫婦驚愕地看著兒子說。
朱真良囁嚅著說:“爸、媽,這錢,我們不能動呀!謝老板家毀人亡,只剩下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兒,還有我那些同事,他們的遭遇,比我們家要慘多少倍!我怎么能昧著良心私吞這筆錢呢?”聽了這話,朱淦臉色頓時變了,他說:“這是給你親弟弟治病呀!再說,謝老板人都死了,沒有人會找你要這筆錢!”朱真良說:“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動用他們的錢。如果謝老板活著,我反而可以開口找他借錢!”見兒子如此固執,朱家夫婦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朱真良出門時,朱淦說:“我不管你怎么弄到錢,沒搞到錢救你弟弟,你就別回來!”
朱真良在外奔波了3天。他從親友和同學處共借到了1萬多元錢,交到了父親手里。
6月10日上午,遠在綿竹的同事蔣軍打電話告訴朱真良,謝茜已經返回了長沙的學校,希望以后朱真良能經常去看望這個失去雙親的女孩。6月13日中午,朱真良來到大學找到了謝茜。謝茜看到他就哭了,朱真良的眼睛也濕潤了。等她平靜下來,朱真良拿出銀行卡說:“這里面是我收到的公司貨款,本來有21.9萬,但我借了1萬元。”隨即他又把收款的明細單交給謝茜。
面對突然飛來的這筆巨款,謝茜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收下銀行卡的第二天,謝茜給朱真良打電話說:“這筆錢我留3萬元讀書用,其余的錢,你代我分給那些遇難員工的家屬和受傷的員工吧。我想,我父母在天有靈的話,也一定會同意這樣做的。”朱真良不禁被這個懂事的女孩深深感動。他聯系上蔣軍,讓他擬出了一份遇難和受傷同事的名單。6月16日上午,朱真良和謝茜一起把近18萬元錢全部匯給了遇難員工家屬和受傷員工,其中,遇難的18位員工家屬各分得8000元,受傷員工各分得6000元。
然而,讓朱真良想不到的是,6月16日下午,弟弟朱真新突然病情惡化,昏迷不醒,并出現全身痙攣!經醫院緊急搶救,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卻依然處于昏迷中。醫生說,因為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即使朱真新做了開顱手術,也有可能成為植物人。此時,朱淦還以為兒子仍拿著那筆巨款,他焦急地對大兒子說:“真良,就算當爹的求你了,你趕緊拿錢來救你弟弟吧。”朱真良此刻也急得淚流滿面,他低著頭說:“爸,對不起,那筆錢,我還給人家了……”得知兒子竟把錢全部交給別人了,朱淦猛地沖上前打了兒子一個耳光,氣得跌坐在地上,半天無語。朱母捶胸頓足地大哭道:“我怎么養了個這么愚蠢又冷血的兒子喲!”朱真良剛想安慰父母兩句,卻被朱淦猛地推出了門,“我們沒有你這個兒子!滾!永遠別回來!”
7月18日,趙眉給朱真良打來電話說:“我們分手吧!你連弟弟都不救,太無情了!我不敢再和你在一起了。”聽著手機里傳出的忙音,朱真良想到弟弟兇多吉少,而自己眾叛親離,他感到自己仿佛失去了整個世界,不禁抱著頭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弟弟失去救治機會,變成植物人的后果讓朱真良痛心不已。同時,親人對他的態度也讓他極度郁悶。但不管怎樣,他內心一直堅持認為,把不屬于自己的錢歸還死者的家屬,并寄給受難的災區同事,是一種理應所當的行為,從良心和道義上,他只能這樣做。如果自己貪污了這筆錢,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發地震財的小人了!然而,從知曉巨款物歸原主后,朱真良的父母不準他進門,他連看一眼弟弟的機會都沒有;一些鄉親更是認為朱真良是個“冷血動物”,看到他時都指指點點,讓他抬不起頭來。但一些了解內情的朋友卻對他豎起了大拇指,認為他做得對。如今,朱真良住在朋友家里,仍在到處奔波借錢,籌集弟弟的治療費,他還找到以往有業務往來的單位,希望哪個好心老板可以接納他,預支幾年甚至10年的工資給他用來救弟弟……(為保護個人隱私,文中人物作了化名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