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筆記

曠野上大風滔滔

古城天子

因為有了一大碗酒，因為有了這捧浩瀚皓

潔的雪花

我親愛祖國以北的這一方，曠野上大風滔滔

那是熱土，突然生動起來

這是黑龍江，忙忙碌碌地指著遠方

那是我獻給大好山河的三十年跌跌撞撞

這是我風景獨好的村莊，這是我雞鳴犬吠

的庭院

我說不出什么，我把雙手合起來

中間握住一個夯夯實實的瑞雪豐年

筆記：

從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我心里一直翻騰著一些詞：大風滔滔、忙忙碌碌、跌跌撞撞、夯夯實實……因為這年冬天罕見的風雪、更因為天子這首詩。第一次在歲月論壇上讀到天子這組關于冬天的詩，很是吃驚：表面熱鬧的天子原來手筆如此有力道！

詩以“一大碗酒”開始入題，像讀者就坐在作者對面，和他對飲，所以接下去此飲者的慨嘆、豪情甚至熱淚皆觸手可及！他時而手捧大碗酒、時而手捧大捧雪花，向著遠處，跟你說開來……這里的酒用 “一大碗”來盛，也許本與修辭無關，但用在詩的開頭，且加上一“捧”字，這詩就有了一個較宏大的基調。

基調好比音樂的音階，起得高，所謂“高調”便不好唱。但這對一個土生土長的北方漢子似乎并非難事，他天性中的豪邁，使那些久郁其懷的愁緒也顯出幾分悲壯來。“這是黑龍江，忙忙碌碌地指著遠方 / 那是我獻給大好山河的三十年跌跌撞撞 / 這是我風景獨好的村莊，這是我雞鳴犬吠的庭院”——句子中的“這是”、“那是”具有強烈的現場感，仿佛你真在他旁邊，順他手指的方向，齊齊望齊齊唏噓感嘆！加上排比句、疊詞的運用，幾乎似以排山倒海的架勢，很好地烘托出作者對這片故土的熱愛！

詩人還虔誠，一個勁兒指點江山似地可能指點得過來，內心的澎湃的豪情呢？怎么能一口氣道盡？！他仿佛又捧起大碗酒，咕咚咕咚飲下，長嘆：“我說不出什么”，惟一能做的是，祈禱：“我把雙手合起來 / 中間握住一個夯夯實實的瑞雪豐年”。

詩不長。個人覺得這首詩明顯高蹈且有堆砌詞藻的嫌疑，用了那么多成語還用了諸如“祖國以北”“獻給”等稍大的詞，但這在這首詩里不是壞事——成語讓詩的容積變大、敘述含蓄些；而因他對黑龍江這“熱土”有著真心實意的熱烈的情懷，一旦流露，就炙手可熱，大詞的出現讓詩的場面和作者想要表達的一切都顯得那么隆重、濃烈、蕩氣回腸……有些詩以技藝取勝，這首詩則以情取勝!很抒情，作者像醉酒的漢子，指著周遭，來不及說：愛，就已哽噎……這份愛也因此無聲擴散，具備更強的感染力，讓讀者桑眉也愛上了“祖國以北”。

我在這個秋天復出

古城天子

即使擁有一大堆糧食

我也別有所求

那雨后的彩虹

就該是天空亮麗的皺紋

多年的豹子永遠

也不會在我的身體上

找到鮮血的出口

我要告訴它

我在這個秋天復出

大地是我的

暮色蒼茫是我的

一萬塊石頭凝聚的聲響

是我的。我要告訴它

莊稼和鐵

和山色，和水波

和浩淼人煙，都是我的

筆記：

在煩請天子打包來的一小堆詩中，我再次讀這首詩，就不再堅持非要剖析黑龍江養育的硬漢子的愛情詩了。嘿，想想我曾見到的天子的照片，方方正正一個人，笑得跟菩薩似的，還真想將他愛慕某個丫頭時的傻樣擺到人前哂哂：“丫頭，你比鮮花更長久/我需要一些水來抑制咳嗽”（《愛一回等于愛一生》）；還有他為了她“到田野里去，到池塘里去/她開花，她衣服的褶皺蕩起漣漪”（《給她：十四行》）的癡情情景也錄來讀者瞧瞧……

慎重地來讀這首《我在這個秋天復出》，他把內心的宣言寫得氣勢浩蕩！

一來就用“即使”這一轉折詞，宣稱自己此心不足“別有所求”，讓人驚愕！整首詩也就是圍繞這“別有所求”展開的，豪言壯語，一鋪到底；行文暢達，點到即止，讀來覺得神清氣爽、淋漓酣暢。

剛開始語氣還比較溫和，把“彩虹”理所當然歸向天空，而把“鮮血”歸于我、“我的身體”，再厲害的“豹子”也拿不走我的命。作者沒說出曾經的遭遇與坎坷，但讀者不難看出他或文中的“我”曾被命運扼住過咽喉，一度曾規避、退縮，否則哪來這場“復出”？而這詩中的“豹子”無疑就是命運的代名詞。

作者以“豹子”為參照對象，為宣言的唯一聽眾。它在“我”復出之前，幾乎是命運的主宰，代表著一切不幸、艱難、不公平、強勢力、惡勢力等等…他站出，向它向一切需要挑戰的宣戰！態度嚴肅、表情絕訣。

“我要告訴它/我在這個秋天復出/大地是我的/暮色蒼茫是我的/一萬塊石頭凝聚的聲響/是我的。…”——挑釁味十足；“我要告訴它莊稼和鐵/和山色，和水波/和浩淼人煙，都是我的“——一個“都”字，挑釁勁頭更足。或者說根本不存在挑釁，既是復出，這一切原本就屬于我，我只是重新拿回來！文字中間透出來大大咧咧的勁頭，讓人覺得很痛快。

會錯覺“我”是退隱江湖多年的武林盟主，甚至是造物的主。所指點的都是多么宏大的事物啊，如：大地、暮色蒼茫、巨響、莊稼、鐵、山色，水波、浩淼人煙……

呵呵，作者當然不是要塑造個造物主，我想他大抵想讓“我”做自己命運的主人，在地上行走，直面來自生命的每一次重荷與顫栗，享受來自生活的每一份辛勞與喜悅——這些詞匯中，“一萬塊石頭凝聚的聲響”、“鐵”代表著壓力也象征著堅硬堅強；“莊稼”、“山色”、“水波”等則代表辛勤勞動以及對生命中所有美好的珍視！

詩的收尾干凈，好比“我”讀完宣言便拂袖而去，不給文章中的“它”留余地，而讀者腦子里可能還有聲音在回蕩：我要告訴它……我要告訴它……呵！這就不得不又畫蛇添足說點題外話，說天子的詩真的很質樸，包括他的《涌泉村》系列，他的詩句不是用筆描呀寫或用嘴吟呀唱的，是用心呼之即出，個別句子甚至于可能經不起再三推敲，她們渾然天成，像那一方人的個性，不需要仔細到一絲一毫。就這樣，挺好。

注：以上兩首詩均來自古城天子新浪博客。